“……公子是覺得愧對鈴鐺麼?”
……
想來,當一個人畏懼孤寒已成本能時,隻要能夠稍稍取暖,縱是嚴霜在外,也仍抵不過掌心那一炬星火所帶來的慰藉給予的印象深刻吧。
更何況,公子放在她手心裏的……又何止是一炬星火?
鈴鐺忍不住問自己:所以公子……他是覺得愧對我嗎?
“怎麼,到我了?”大約是許久未曾說話,孟驚羽的嗓音有些啞,但口吻卻十分肆無忌憚。
鈴鐺將將緩過些許,扶著刀站了起來,聽到話音,回頭一看,才發現孟驚羽口中的白布已經被許君皓抽出來扔到了一邊。
鈴鐺一皺眉,問道:“你要幹什麼?”
“我?我要幹什麼?”許君皓笑了起來,反問道,“無論我要幹什麼,現在有誰還能阻止我麼?”
鈴鐺提著刀走了過去:“護法大人果然沒有想過要遵守跟我家公子的約定吧。”
許君皓不以為然道:“殺都殺了,這個時候還一口一個‘我家公子’,不覺得虛情假意得太遲了麼?”
鈴鐺抿了抿嘴唇,冷聲道:“我家公子的事情,輪不到你這外人說三道四!”
許君皓微微眯了眯眼睛,直起了身子,腳尖一翻一轉就要將地上的一柄彎刀挑起,就在這時,鈴鐺腳下重重一點地,借著回彈之力疾速上前,將剛剛碰到許君皓指尖的的彎刀一把挑飛,而後刀刃急轉直下,悍然揮向許君皓的胳膊,許君皓一見不妙,登時垂手避過,眼珠一轉,向著兵刃落處旋身躲開。
鈴鐺沒有追過去,而是落到孟驚羽身旁後,挑開了縛住他手腳的繩子。
孟驚羽起身活動了一下:“我不會向你道謝。”
鈴鐺哼了一聲:“我原本也沒想過要您這樣尊貴的人能向我這無名無姓的小丫頭道謝。”
聽了這話,孟驚羽不知想起了什麼,唇角抽動一下,像是要彎起來,轉瞬卻又沉寂下去,路過鈴鐺的時候他頓了頓腳步,低低問了一句:“為了世卿……你家公子?”
鈴鐺的手無端的一顫,幹巴巴的語調生硬又克製:“用不著你管——我們的恩怨與你無關,你走吧。”
孟驚羽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也沒往下山的山道口走,甚至連理都沒理隱隱擋在山道口的許君皓,轉身走到崖邊,往下望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又回頭看了一眼鈴鐺,而後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氣。
再其後,隻見陡崖崖邊那人縱身一躍,原地砂石之上再無蹤影。
————
危地高百尺,夜月照天脊。
山風滾滾,雲海滔滔。
高聳入雲的照柱崖外看不見底的大口默不作聲地吃到了今夜的第二餐,想必此刻應該很是滿足。
但崖頂的氣氛卻仍是一派冷凝。
許君皓冷笑著拾起地上一柄彎刀:“虧我竟還怕他真走了……一國之君,原來就是這麼個沒出息的。”
鈴鐺輕輕吐出一口氣,說不出對孟驚羽是個什麼感覺,隻是總覺得自己大抵是沒有勇氣像他這樣幹淨利落地縱身一躍的——不是怕死,她怕別的。
鈴鐺道:“恕我眼拙,實在沒有看出來護法大人又比這位沒出息的一國之君出息在哪兒?”
“是嗎?”許君皓扭了扭脖子,又走近幾步,咧嘴笑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與尾句同時離弦而出的是許君皓的身影,鈴鐺不躲不避,抬起彎刀迎擊而上,不過千分之一個須臾後——
“噗”、“噗”兩聲,一柄彎刀淺淺插進了青年的左臂,另一柄一模一樣的彎刀則插進了少女的胸口。
許君皓像是毫無痛覺一般漠然將左臂往後一撤,空出染血的刀尖,伸出兩指一彈刀麵,彎刀嗡鳴一聲,應聲而落。繼而他微微弓身,伏在鈴鐺耳邊輕輕柔柔地問出了他對鈴鐺提出的最後一個問題,音調輕柔得恍若情人之間羞人的低語:“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嗎?”
鈴鐺側過頭瞪大眼睛看著他,額頭上的血管和青筋仿佛快要爆體而出,然而她口中發出的聲音卻已然支離破碎得叫人分辨不出。
緊接著,許君皓手上用力,直至他手上的彎刀完全埋進了鈴鐺胸口。
他輕輕柔柔地說完了他的答案:“我最討厭的,是別人說我是外人,所以,你該死。”
話音落後,許君皓鬆開手,撕下一塊衣袍將手擦淨,而後將那塊沾了血跡的衣袍扔到了倒在地上的死人堆裏,狀若無事地負手離開了。
鈴鐺望著橫在眼前卻空不見人的山崖邊,說不清楚來由的,突然有些想哭——公子,你是覺得愧對我……才會將我帶回來,疼我、寵我,對我這麼好的嗎?
可是,可以給她答案的那個人,已經被她一掌送下了山崖。
鈴鐺睫羽微微一顫,空寂的照柱崖上山風呼嘯而過,但她已然再聽不到任何響動。
這個問題,終究無從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