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孟驚羽就此放他守喪,便說明這位小皇帝的確有意削弱四境軍侯勢力,並且很有可能藉由這次南征的機會,在南境安插屬於小皇帝自己的勢力,便如先帝在時安在關西候梁軒身邊的平西將軍吳、德剛一樣,他這鎮南候的一畝三分地也是遲早不保,如果是這樣,他必須提早做好準備要采取些什麼措施。
而後,孟驚羽用一根看似柔軟實則有棱有角的大棒槌回應了曾胥的這封“丁憂”奏表——孟驚羽這小皇帝不僅準了曾胥守喪,還一道關心了一下曾胥這位老將“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胃口問題,順便還十分體貼的安慰了一下曾胥這位多年的老將,“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手下有人,你別擔心,安安穩穩的丁憂去吧。
一張聖旨裏盡是些拳拳的關切之意,可浮波之下,那字裏行間的意思卻是呼之欲出——用不著威脅我,你老實守喪去吧,年紀大了就別作死,守喪以後幹脆窩著別出來了,我手底下就是再缺人也不缺你這人。
軍人的心眼大多長在戰場上,對於官場上的這些門門道道大多都不怎麼看的明白,而曾胥雖然看明白了,但是也不便大規模的說得太明白,於是隻得在嘴邊兩圈氣出來的大水泡的陪伴下,稍作安排後,丁憂守製去了。
而今,根據楚國安插在齊國的釘子的消息,再過不了兩日路程,高遠晨便能到達越衡郡,所以這一次,是聯軍與齊國之間,是林世卿與龐海之間,在高遠晨到來之前的最後一次交鋒。
銅角聲響,從低沉到高亢,中央令旗分別抵至三軍,原屬曾胥的嫡係南境軍如尤烈等人多被安排到了三軍前鋒營。
由東到西的三軍前鋒聞聲得令後拔劍出鞘,縱馬而出,各營長官帶著投石車、雲梯、巨木、重弩等器械,以及其後盾兵、矛兵、弓兵齊齊壓上。
距離漸近。
百餘名銅角手陡然拔高了調子,尖銳激越的聲響登時刺破了天空——那是已經進入到雙方射程範圍的提示。
聯軍的腳步慢了下來,最前方已經轉換成了雙排立盾,攻城器械被裹在盾圍後——這樣可以有效減少被射死的己方兵卒,一旦推著器械的兵卒死了,陣內的其他兵卒可以盡快補上。
又過了一會兒,聯軍的步子停了,這一回包括悍勇無雙的幾個前鋒營也都盡數隱藏在了盾圍後。
下一刻,難以計數的箭矢鋪天蓋地的交錯行過,一部分向著越衡郡內,一部分向著越衡郡外,單支箭矢迅速劃過天空的嗖嗖聲響被無限放大,直到放大成了無數隻雄鷹展翅唳嘯的聲音。
不過幾息時間,溫熱的血液就從盾圍下顯露出了殷紅的痕跡,刺目的顏色一部分被焦草下的土壤吸收了,另一部分則將餘下將士的軍靴泡在其中,像是那些沒能挨過第一波攻勢的士兵們合不上的眼睛——看,你腳下的,那是我的血。
而後,沾滿了火油點燃了的箭矢再次咆哮著衝上天際,劃著圓滿的拋物線落到敵方的陣營裏。
當血液徹底超過腳下的土壤所能吸收的極限時,你來我往遮天蔽日的遠攻終於告一段落,投石車和重弩被留在原地,正式投入使用,餘下的部隊繼續前行。
風早就停了,雲卻無端的漸漸散開,大片的天光沒了遮擋後,前赴後繼的撒了下來,冷鐵的光芒也隨之漸漸耀眼起來。
雲梯顫顫巍巍的借著城牆的垛口搭了上去,可前鋒營的兵士卻無法同雲梯一般輕易便能上得城牆,巨石和殘軀接連不斷的滾落下來,一同滾落下來的還有密封的壇子,其中或是酒或是油,借著其後滾落的火把,圍著越衡郡的一圈城牆外又燃起了一道高高的火牆。
與此同時,旁側的攻城巨木一來一回地撞著城門,發出沉悶而有節奏的巨響。
城門上方的龐海縱觀全局,各項軍令從他的口中有條不紊的傳至各處——他早就料到了周楚聯軍必會在他們陛下到達前線之前發起一次總攻,隻要他們將這一波攻勢挺下來,待得陛下趕到,再盡力這麼拖延下去,並且在此期間把握機會離間聯軍……
這場戰爭中,他們齊國便說不定還會有新的轉機。
如果生死之間還有選擇,那麼也許大部分人會選擇亡國而不亡命。但當生死之間已經沒有選擇時,那麼寧可亡命也不亡國的人便會奮起,掙紮求存的便不僅是自己的命,更是大家的國。
若是齊國幸而避過此劫,他龐海還得好好感謝一下那位一路屠城的汝陽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