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婉婷和阿阮相處多年,怎會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登時一怔,沉默片刻才歎息著說道:“阿阮,你還小,不懂這世上人海茫茫,能遇到能讓你心甘情願的那個人究竟有多麼不易。”
阿阮一聽,心裏咯噔一聲,又是驚又是懼地聲音裏都摻了哭腔,語無倫次的道:“小姐,您都封了昭儀了,這、這馬上就要進宮了啊!奴婢還聽說、聽說那晚……除了陛下,先不說您不能和旁的男子不清不楚的有一丁點關係,便是這個相爺……他、他首先就不是咱們楚國人啊!阿阮聽人說,周人之前欺負過咱們楚人,打的可慘了,死了不少人!還有老爺和夫人……小姐你、你怎麼可以……這要是被發現了,要被殺頭的!”
陸婉婷像是被這話微微觸動了什麼,卻隻是短短的幾個呼吸間的功夫就又恢複了平靜。
“父母自我幼年時便常年帶兵在外,於我而言除了生恩還有什麼呢?兄長更不必說。我不是說他們不好,隻是你多少知道些靜太妃與我的事情。入宮……嗬,這是我哥哥和太妃娘娘從小給我定好的路,但他們可曾問過我的意思?”
阿阮這麼多年一直伺候在陸婉婷身邊,其他的暫且不提,就說是在這將軍內宅中,便沒少見到過起起落落人情勢力的事情。
陸婉婷雖身為將軍府小姐,卻少得父母兄長照料,更是幼時就陷到了靜太妃的陰謀算計裏去。
小姐長到這還隻算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紀,甚至還沒等及笄便要嫁到宮裏去,小姐心裏的苦處阿阮不是不知。
隻是她一想到小姐若是一旦被查出來與這周國相爺有所來往,隻怕遭人口舌誣害。
最可怕的是遭人利用,到時候便不止是口舌上的事情了,便是將軍府全被下獄斬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小姐——”
“沒有可是。”陸婉婷麵上沒了笑,呆呆的看著鏡中的自己,打斷了阿阮的話。
這樣好的年紀,像是還沒開的花兒,隻可惜剛要開便又要謝了。
宮牆深深,帝心難測,即便是再華麗的琉璃磚瓦,再晃眼的權力地位,也不過是懸著一把刀的枷鎖,恩寵得失都在枕邊人的一念之間。
旁的人看著羨慕,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又有誰願意去理會後宮三千佳麗裏麵一個小小昭儀的想法和願望?
那個男子雖歎“天寬地廣,何以為家”,卻說可以帶自己回府。他會為了她著想,不讓她入宮。他願意保護她,願意理解她,願意照顧她,哪怕背後的心意沒那麼切實,目的沒那麼簡單,但是這樣多的“願意”對她而言已經彌足珍貴。
陸婉婷最近時常覺得,她渾渾噩噩活的這十幾年,還不如她決定要幫林世卿以後的這幾日活得有奔頭。
周人或是楚人,在她這裏有什麼分別?
人都是自私的,她沒有那麼多家國天下的情懷,更何況這天下沒寫著楚也沒寫著周,說到根裏去,大家原就是同樣的人。
更何況,她即便真的幫上了林世卿,便當真足夠改變什麼天下大勢嗎?
她隻知道,林世卿對她好,是那個值得她去付出的人。
這就夠了。
楚國沒有給過她溫暖,隻給了她一段讓她不想回憶起來的十幾年的生命,可周國的這個人卻難得的給了她如同親人或是兄長一樣的關懷。
她喜歡他,從第一麵起。
陸婉婷不是賣國求榮之人,但是為了這個人,她願意去做一些也許將受千夫所指千秋唾罵的事情。
她此前從不知曉原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這種感覺——無端的、莫名的,卻可以讓自己在想起來的時候情不自禁的微笑起來。
陸婉婷要留住這種溫暖,要為了她獲得的這份溫暖做些事。
“阿阮,”陸婉婷低低的聲音裏聽不出來太多情緒,“你從小跟我一起長大,是這世上跟我再貼心也沒有了的人,我也隻跟你說這話。你猜的沒錯,我喜歡他。可是我也不傻,入宮是我自願的,以後我也不會再多肖想些什麼。隻是鳥兒再被關進籠子裏之前,總想著還能自由的飛一次。花兒在凋謝前,總想著能在惜花人的眼前再努力開上那麼一回。我這樣說,你懂了嗎?”
阿阮從沒見過一直活得漫不經心的小姐為了一件事活得這麼認真過,聽了話頓時鼻子一酸,跪了下去,握住陸婉婷的手連道:“阿阮懂,阿阮懂!阿阮一直陪著小姐。隻要小姐好,阿阮就好!”
陸婉婷笑了笑,抽出手替阿阮抹了抹眼淚;“哭什麼?快幫我看看哪一隻釵好看些——呀,耳環還沒配呢,你看看這兩個搭不搭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