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是各個監室的大掃除時間。大家把監室裏打掃得幹幹淨淨後就在記錄員的帶領下在風池裏練隊列,練完隊列就可以自由活動了,自由活動時可以打牌、下棋、吹牛、看書、發呆、打瞌睡。2012年的3月18號的這個周日除了練隊列外,記錄員還有很多事情要向大家交代,因為聽說這一天上級領導要來檢查——怎麼挑個星期天的日子,敢情是領導工作不分周六周日啊。每次有上級來檢查,看守所、管教和在押人員都要緊張一陣子,因為看守所也不清楚領導又有哪根神經不對了要來檢查檢查,管教也不知道人家要來檢查什麼,在押人員更不敢被人家檢查出什麼問題。一旦被檢查出問題,看守所會難看,管教就會難堪,管教一難堪,在押人員在裏邊的日子都會不好過了。所以為了看守所不難看、管教不難堪、大家都好過,每個人都還必須認真一點。
緊張是緊張了一點,聽說這次是政協檢查團,不曉得看守所跟政協之間有個什麼關係,按理說政協隻是參個政議個政而已,一般情況下是不會來看守所這種地方的,要不然裏麵的在押人員唱個“遠方的客人請你留下來、留下來”,他們就真的要“留下來”了。
這個時候記錄員李健就站在隊伍前邊不斷給大家打氣:兄弟們認真是必須的!但是不要怕,他們是人,我們也是人,隻不過他們穿的衣服和我們不同,我們是有馬甲的,他們是脫了馬甲的,要是把衣服都脫光,他們還不如我們呢!希望大家不要緊張,更不要激動,牢都做了還怕個檢查啊?
每次檢查以前管教都會教在押人員做足功課,比如熟背監規,三人互監小組的人員和互監小組的職責,購物電話的使用辦法等。特別是當有領導問到床位是誰安排的?明明是記錄員安排的,要回答是管教安排的;問到勞動是誰安排的?明明是看守所安排的,要回答是自願的;問到為什麼都要剃成光頭?明明是管教要求剃的,要回答是自願的。規定購物要和當地的市場價格一樣,但當上級來檢查的時候,管教就會把比市場高兩倍的價目表收起來,而貼上和當地市場一樣的價目表。這些也許就是看守所裏的潛規則。
大家在風池裏等了快一個上午,還是沒有見到檢查領導的一根毛。管教們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二樓走廊走來走去。這個時候就有人喊了:報告管教,讓他們快一點啊!管教說我也想讓他們快一點啊,但那些領導就是磨嘰啊。又有人喊了:報告管教,他們來都是為了蹭飯,為了收紅包,讓所領導把那幫人招待好一點,給他們點紅包,他們也就不會找咱們麻煩了啊!
馬上快要吃中飯了,忽然聽到隔壁監室有人喊:貪官來了!公匪來了!大家馬上又整齊列隊,在風池裏站好,緊接著前邊是看守所領導帶路,後邊跟著一群檢查的領導,聽說都是濱海市政協的,好像是為了了解在押人員在所裏的生活情況和勞動情況。
他們每到一個監室的上邊,記錄員就會喊:立正!大家喊:服從管理,重新做人!他們看著裏邊被關著人的眼神,好像看著動物園裏被關著的動物一樣;裏邊被關著的人看著他們的眼神,好像看著一隻隻披著人皮的怪獸一樣。
其實,大家並不關心他們是什麼部門的,最關心的是他們當中有幾個母的,這幾個母的長得咋樣?當他們走馬觀花,匆匆走過去的時候,有一位在押人員說:哈哈,我看到了剛才那個穿裙子的紅底褲,還看到了幾根毛!大家哈哈地笑了起來,都為他的新發現鼓起掌來!
那天中午吃的是青椒炒瘦肉,而且每個人碗裏的分量還特別足,估計是做給檢查團看的,丁一自從進來以後從來沒有吃過純炒瘦肉的菜,有時候開葷也是肥肉加油渣,這回檢查團來的好,大家都在說希望政協的下次早點來,政協的來了就有瘦肉吃。
其實人在裏麵也沒多少追求,也就是能多吃點瘦肉,少幹點活,還有就是晚上值班的時候管教最好把時間看錯了,可以提前個半個小時換班,或者是晚上睡覺的時候能夠擺個大字——睡寬敞點,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奢望——對於遙不可及的東西,隻有不想了,比如女人,比如自由,比如大餐……
丁一忽然覺得其實在所裏也沒有什麼不好的,要是能夠不勞動、要睡多久就睡多久、要吃什麼就有什麼,最好隔三差五安排個女人的話,他倒寧願就此老死在看守所了。
麻木是人生最大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