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朱貴妃已然動氣,明帝聽得不耐,更擔心二人吵得讓慕毓芫心煩,隻得現身走出去道:“原來是佩柔在這兒,皇貴妃剛剛睡下,進去也無人與你說話,還是先回去歇息罷。你的心意,皇貴妃自然會知道的。”
“皇上?”朱貴妃像是嚇了一跳,聲音也有些嬌怯怯的,“臣妾聽說皇貴妃身子不好,整日裏都是擔心,所以特意帶了補藥送過來。”
這邊正說著話,遠遠的又有一名妃嬪過來。一襲品藍紋錦對襟通身長袖宮裝,容色素淨秀雅,裝飾簡略,與朱貴妃的華貴裝束相比,不免愈加顯得黯淡沒有光彩。明帝多瞧了兩眼,才想起是沐華宮的陸嬪,瞧了瞧問道:“盤子裏是什麼,也是藥材麼?”
陸嬪為人素來恭謹,忙道:“回皇上的話,是臣妾做的一些小菜。前幾日送了些來,雙痕姑娘說娘娘吃著還好,因此又做了一些來。”
“你親自做的?”明帝掀開紗罩瞧了一眼,四枚巴掌大的青瓷碎花小金碟子,一碟胭脂蘿卜片,一碟金黃木桂絲,因指著另外兩碟問道:“這兩樣是什麼?朕瞧倒是瞧不出來,顏色看著很不錯。”
陸嬪聞言麵色微喜,仍舊低眉垂目,上前細聲回道:“那翠色的是鹽醃豆苗菜,雪色的是雞湯煨冬筍,臣妾想著娘娘不愛葷腥,所以不敢做得太油膩。”
“難為你,小事也想得周到。”明帝嘉許了一句,微笑道:“不過皇貴妃剛睡下,不宜打擾說話,你們兩個都先回去罷。”
如此,也是給朱貴妃一個台階下。況且當著皇帝,也不便再做無益爭吵,隻得柔順答應下,並不理會陸嬪,領著淳寧宮的宮人轉身便走。陸嬪像是習慣被冷落,倒也不覺得多尷尬,給皇帝行了禮,也退身幾步告安而去。
“從前倒是不知道,佩柔的性子這般執拗。”明帝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兀自搖了搖頭,似乎頗有些感慨之意。
雙痕招呼人收下東西,回頭道:“皇上今兒可見著了。”
“嗬,是見了。”明帝反倒笑了,打量了雙痕一眼,“隻是從前,也不見你這般鋒利的嘴,今兒也是頭一遭。宓兒性子柔和,甚少有過使性子的時候,人都說主仆相類,你們倆倒是有些不大像。”
雙痕頗不以為然,隻道:“不是奴婢鋒利,隻是娘娘太委屈自己罷了。”
明帝聞言一怔,待要再多問一兩句,雙痕卻早已領著人進去,再轉眸看向青灰晦暗的天色,不由恍惚出神。——或許吧,如果她還是尊貴的同暉皇後,而不是身份尷尬的皇貴妃,應該會一如獵場射箭那日,是一名飛揚驕傲的出塵女子。轉念思量至此,心裏愈加灰沉一些,茫茫然失了意,漫無目的一步步走下台階。
冬日的雨天,四處景致愈發顯得蕭瑟。明帝踏著地上枯葉漫走,靴麵上濺上些許泥水斑點,似斑斑點點暗紋印上,讓人心底生出一陣陣潮膩之意。多祿見狀忙招呼車輦跟上,小心翼翼問道:“皇上,不如乘輦回宮去?皇上縱使覺得不累,也該瞧瞧這雙靴子上頭的針線,還有皇貴妃娘娘繡的金龍呢。等會皇上回去,又該心疼了。”
明帝低頭看下去,流雲福地纏枝寶相紋的高靴之上,一對金龍正在破雲而出,龍身矯昂、雙目欲呲,針針線線密實,折出點點碎金般的耀目光芒。看得時間稍久,雙目痛得似要流出淚來,不由緩緩蹲下身,隻扶著額頭說不出話來。好似寶鏡明台碎裂,原先完滿的像一輪圓月照人,此時卻處處都是碎片,每一片上頭都帶著尖銳細刺,稍有不慎便被紮得渾身是傷,痛得入骨鑽心。
“皇上?皇上……”多祿在邊上等候良久,小聲喚道。
“沒事——”明帝深吸了一口氣,撐起身擺擺手,“起駕回宮,走罷。另外,讓人傳賢妃過來一趟,朕有話要囑咐她。”
多祿扶著他上了龍輦,方才轉身吩咐人。眾人都知皇帝心緒不好,因此傳旨的小太監跑的飛快,加上鍾翎宮原本就近,不消片刻便將口諭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