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已經被妃嬪擠滿一地,錦繡堆裏躺著蒼白如素的年輕皇後,皇帝正握著皇後的手坐在床邊,臉上因過分悲切而沒有半點表情,側旁的朱貴人哭得哽咽難言,抽抽噎噎聳著肩膀卻不敢大聲,手足無措的看著眼前的變故。
皇後的光景幾近彌留,用力睜著的雙眼仿佛要把靈魂也帶出來,費盡力氣在大殿內四下環顧,奶娘趕忙將年幼的公主抱上來。她嘴角不斷的囁嚅著,聲音卻細弱蚊蟲不可辨,慕毓芫不得不將身子湊到皇後嘴邊,哽咽道:“姐姐,但凡有我在的一日,就必定如你一般照顧好寅雯和佩柔……”
明帝幾乎要將手中衣襟抓裂,上麵的九紋金龍也好似知道主人的悲傷,龍目破框欲出的怒視著,仿佛在質問蒼天為何要帶來這生離死別,“佩縝,佩縝……,朕將來一定會親自照顧寅雯長大,必定讓她成為大燕國最驕傲的公主……”
皇後一如往常,隻是恬靜微笑著。在她臨死的眼裏,再次看到如夢往昔,幼年的天真爛漫,少女的義無反顧,多少愛恨連接成的十餘載歲月。此時回想,竟恍然好似繁華虛幻的大夢一場。怎麼有些難以呼吸,到底是什麼扼住咽喉?皇後仿佛聽見身後嗚咽之聲,真真假假的悲切都淹沒在人堆之中,可是此刻還有什麼可怕的呢?那些功與名、利與祿、愛與恨、情與仇,生前步步重負換來的所有光芒,都好比盛夏螢蟲絢爛短暫的一夜,都會隨著死神的巨大力量而宣告終結。
延禧三年臘月,皇後朱氏薨逝,年僅二十四歲,諡曰仁襄皇後,葬於皇陵之東即關景陵。元徵城東北角清晰的傳來金鍾之聲,一長一短,連綿不斷,那是宣告皇後薨逝的喪鍾之聲。許多年前,慕毓芫曾親耳聽過自己的喪鍾之聲,人世間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麼?殿內散發著暖熱的幹燥之氣,仿佛烤幹她身體內所有的水分,喪鍾一聲聲砸得心口碎裂似的疼痛難抑,卻始終哭不出聲來。
良久,終於在仰麵的那一刹那,兩行熱淚自眼角沿著臉頰順勢蜿蜒而下,曲曲折折似那難以述說的無盡悲傷,最後跌落在大殿無盡良深的黑暗之中。
隆冬過去,春暖花開。
幾個小宮女圍在椒香殿的後花園放風箏,雙尾玉蝴蝶、長龍串珠、長身蜈蚣、美人仕女圖等等,滿天都是彩娟紮成的風箏在飄舞。樂楹公主手裏的風箏逐漸高起來,小宮女們正在鼓掌歡呼,隻聽“砰”的一聲,強大的風力竟把棉線掙斷,那玉翅蝴蝶便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消失遠去。
“嗐,真是討人厭。”樂楹公主嘟噥著嘴,手裏握著殘線軲轆走過來,抱怨道:“皇嫂,竹器館的人怎麼做風箏的?人家正放得高興呢。”
“敏珊,過來坐著歇會。”慕毓芫俯身在小幾上取過青瓷茶盞,親自沏了盞花茶遞過去,“最近雲琅怎麼樣了?你怎麼沒在府上陪他,倒來宮裏陪我放風箏?他若是又衝撞你,我替你訓斥他。”
“沒有,沒有。”樂楹公主連連擺手,也不知是想起什麼,突然紅臉低了頭,“一大早的,皇兄就派人把他傳進宮,想來是有要緊的事呢。”
難道是準備重返青州?九曲十八折的畫廊上傳來腳步聲,原來是小太監們簇擁著明帝和雲琅過來,慕毓芫起身笑道:“剛和敏珊說到你們,可就來了。”底下的小太監們趕緊給二人搬椅子,樂楹公主衝著雲琅笑道:“你也來了?快過來坐。”
雲琅神色淡淡,回道:“公主金安。”
明帝在旁邊坐下,端起慕毓芫手裏的花茶飲了一口,笑道:“雲琅回來也有一段日子,況且青州那邊還不安定,因此朕讓預備回去的事。”
“什麼?讓雲琅去青州?”樂楹公主一驚,轉身跺腳急道:“為什麼非要讓他去冒險,換別人去不就好了。皇兄答應不讓雲琅出去的,怎麼說話不算話?”
“胡鬧!”明帝蹙眉看了看她,斥道:“那都是你自個兒瞎說的,朕可從來都沒有答應過你。再說,你自己問問雲琅,看他是願意留在京城還是回青州?”
“末將願回青州,將功補過!”
“你,你——”樂楹公主自知勸不動雲琅,轉身拉著慕毓芫撒嬌道:“皇嫂,雲琅的身體還沒怎麼恢複好,你快勸他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