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 2)

楔子

一年後。

一個夢驚醒了我。

我睜開眼睛,一眼望到牆壁上那隻深棕色貓的眼睛正直溜溜地瞅著我。我知道自己已經回到了家裏。回到了原來的生活。

可是夢境似乎不是這樣。

仿佛仍置身於那可以觸摸的記憶,我感覺自己前一秒鍾剛剛踏上從德累斯頓返程的飛機。馬克略顯疲憊地彎下腰去,我眼神中充滿憐憫地看著他,他輕聲說了一句:“我沒事。”

時空像那樣推移著,我們站在彼得利爾大廈的玻璃大廳裏,玻璃閃耀的光芒刺傷了我的眼睛。博普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那把來福手槍。

馬克流了好多血,如果那不算是遍體鱗傷的話。

看到鮮血從他肩胛骨之間洶湧流出,我險些暈了過去。

那些關於他身世的話從博普口中隨意地流轉出來的時候,我想他受到了傷害。

他很容易受到傷害。

博普擲出了他最後的牌。至少我是這麼想的。我都不相信他會這麼下劣。那副牌的名字叫做傷害。

馬克在那之前從沒流過眼淚,我敢用我的人格做擔保。可是聽到他的媽媽,他的確陷入了崩潰。

他是那麼堅強,但是每個堅強的人都有他致命的脆弱。

那場景我無法忘記,因為他的牛仔褲砸的玻璃鐺鐺響。我心情沉重,仿佛玻璃從我們腳下抽走一般,仿佛我們賴以支撐的信仰支柱不複存在一般,如果我是馬克,我可能會選擇從彼得利爾大廈上跳下去,更何況是聽到那些話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時空像火車一樣向隧道裏逆行。

北美的星空砸碎了彼得利爾大廈壓抑的空氣。夢境中回到了我們友誼達到頂峰的那一刻。我們在北美的星空下,在新澤西州一望無際的平原地帶漫步,像傑克·凱魯亞克所說的那樣,我感覺自己像是一隻永不停息的箭。碗狀的山丘和沿線的綠地在向身後倒退,北美的星空美不可言,而我們的友誼也臻於完美。一切都在倒退或流動,隻有我們停駐下來——我們在漫步,但感覺好像停駐了下來。因為在那時看來,確實沒有什麼能夠撼動我們自由的美好秩序了。

如果繼續向過去推進。我或許能夠看到他邁下火車時捂住嘴幾乎要嘔吐的滑稽樣子。

或許會聽到他關於自己身世的抱怨,看到他從煙霧彌漫的大樓上跳下來,不計其數次地跳下來,他沒有摔傷,因為他有一雙蝙蝠那樣的翅膀。可那終究不是他的榮耀,他害怕成為與眾不同的孤兒。

或許,或許會看到他的第一次笑容,那是在他摘下帽子後不久,那笑容明朗如帝約爾城公園上方明朗的夜空,那些百合花盛放蟋蟀啾啾鳴叫的夜晚。

關於他的記憶,永遠是一個謎。

這是一個尋常的夏日的夜裏。空氣潮濕,木板樓梯上散發著潮濕的氣息。

我順著樓梯攀爬到屋頂,樓梯在我腳下踩得吱吱作響。

這是帝約爾城,我的家鄉。

我住的地方。

在屋頂,薔薇花浸透過的空氣飄入我的鼻腔,這裏擺滿了花盆,種滿了這座樓的人們所喜愛的花。薔薇花、矢車菊、或許還有天竺葵。

我正因為自然老師布置的一項作業而一籌莫展。

因為他讓我們收集有關某種動物的詳細資料,並在課上向所有人展示。

可問題就在於這是城市,一個隻有商品、汽車和煙霧的地方,這是城市,空氣永遠不夠清潔、水果永遠不夠幹淨,我唯一能夠找到的生物恐怕是城區中央公園那片如茵的草地和它上麵生長的樅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