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漸成熟的紅高梁地中,黑瓦紅牆如北方女人樸實的臉忽隱忽現。黑瓦上閃著豔陽下虛幻的雪,屋簷下長短不一的冰淩還在似有似無地滴著水的串珠,晶瑩耀眼。牆邊窗下種著一遛積積草。粉紅色的花和翠綠的葉被簷上墜落的水滴挑逗,輕輕顫動著轉瞬又靜止如初,像極了懷春的少女,被調皮的男孩調逗後欲羞還迎的忸怩。喵……一隻在窗台上享受著陽光的黑貓突然躥下來,驚擾了心懷狐疑,不知身處何境的張博宇。同時,房門輕啟,一個長發女人從門後現出。一隻同樣毛黑如墨的小狗從女人身後竄出,昂起頭像模像樣地向“闖入者”吠叫,示威這是它的地盤。
“你終究還是找來了。”
“雲影……”一顆心猶在驚悸中,一時緩不神來的張博宇下意識地衝口叫出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後,卻再無法接續任何話語。對麵的雲影也站成了一尊塑像。不知過了幾秒、幾分、十幾分、二十幾分……在兩個人都忘了時間、空間,恍如過完了一個世紀後,終於被兩個黑色的小精靈的打鬧聲驚醒。
“黑妞,過來。”雲影首先回過神來,親昵地叫著小黑貓。黑貓隨著主人的呼喚跑來,竄上身去,在雲影的臂彎中,臥成一個嬰兒般,嗚嗚地撒著嬌。雲影寵溺地用手撫摩著黑貓錦緞般膩滑的脊背,笑著望向腳下的小黑狗,嗔怪地說:“黑蛋,你怎麼總是欺負黑妞呢?不知道男士得讓著女士嗎?一點君子風度也沒有,哎!”說著,蹲下去,摸了摸黑蛋的腦袋。黑蛋低著頭,縮著身子趴在主人的腳下,像極了犯錯的孩童在聽母親的訓責。
“在這大西南能看到東北的高梁地還隻有你這樣的腦袋才能想出來。”張博宇邊四顧周圍,邊似自言自語地說:“如果不是在網上看到驢友的遊記真還找不到這裏。東北人家,在南方生活了這麼多年,看來你還是北方女人的性格,直來直去,簡單真實。”抬頭望向屋簷,張博宇恍然大悟地叫到:“我說呢,西南高原有雪山,怎麼會有屋頂不化的積雪呢?你這是怎麼弄的?哈哈哈……”張博宇放鬆地笑著。
“世界真是小,特別是有互聯網的今天。一個人想藏起來還真是不易。你這個工作狂怎麼會看遊記?你的病人那麼多,缺了你這一把刀院長還不急死?”黑妞已從雲影手臂中溜走,追著黑蛋不知所蹤。雲影自然地用手中的發圈把長發在腦後挽了個鬆散的發髻。額前的散發隨著微風拂過臉頰。
“三十年前的你就是這麼誘惑人……”張博宇下意識伸出的右手停在雲影的頰畔,沒有再繼續,剛剛還如陽光一樣明亮的眼眸被黑雲遮住,沒了一絲光彩。
“院長怎麼會讓你休假?”雲影不自然地笑笑,手下意識地想拂去頰邊的碎發,卻恰好碰到張博宇輕顫的右手上。冰一樣的觸感讓雲影本能地躲了一下。“你的手怎麼這麼涼?以前不這樣的!”雲影因驚訝脫口而出。
“半年前得了腦栓塞。雖然愈後挺好,但右手還是受了影響。做不了手術的手外科醫生院長當然會給假了。”雖然張博宇是笑著說的,雲影卻再也笑不出來。眼裏也莫名地有了水霧,再出聲時也有了重重的鼻音“好好的才四十六歲怎麼會得這病?”
“院長也罵我自己知道煙酒不好還抽煙喝酒。”抬頭看向眼前的女人,不想看到她眼裏滿滿的憐惜,低了頭似自然自語地說:“知道了又怎樣,心空了,總是要有所寄托的。我一點兒不後悔得這場病。沒有這場病我不會這麼堅決地要來找你,也不會看到你把好好的西南高原硬捉成東北平原。想家了為什麼不回去?”遮住博宇眼睛的黑雲已飄過,陽光再次在他的眼底閃現。
“小叔找到了,在西藏,和冬菊在一起。過些天你可以和我去看看。”雲影眼裏的水霧也消散了,眼裏如月光般柔和、安寧。
“我知道你找到了他。你不是為他留下來的嗎?為什麼沒在一起?是因為冬菊嗎?”博宇的話裏有了酸酸的味道。
“他根本不認識我了,隻記得現在的冬菊。”雲影苦笑了一下,又下意識地拂向頰邊地碎發,每次一緊張她都會如此。
“十二年前誠誠小叔在西藏出了意外,雖然保住了性命卻成了植物人。經過冬菊兩年的經心護理,他才清醒。他現在的智商就如幾歲的孩子一樣。他不記得以前的所有事和人,隻認得現在的冬菊。這是他們間的緣份。”雲影再次用手拂向臉頰,卻被一隻冰涼但有力的大手攥住了,下意識地想甩開卻被攥得更緊了。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疼痛正通過神經傳遞到大腦,抬眼瞪向弄痛手的始作俑者,剛想出聲,卻被人突兀地擁抱在懷裏。接著胸廓被擠壓得喘不過氣來,更強的痛感已傳遞到大腦,她卻被禁錮得無法做出反應。於是,她隻好被動地承受著這個擁抱,好像三十年前一樣。腦中不願打開的記憶在這一刻突然湧出來,像決堤的水,像傾瀉而下的山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