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女官的引導下,按部就班地與洛堯在眾賓客前行完敬拜、交拜之禮,視線始終微微垂著,不去看堂上的任何一人。
觀禮的賓客瞧著新娘新郎二人皆是姿容出眾、十分般配,不禁都喜色洋溢,在心中暗自叫起好來。
百裏氏常年偏居一隅,跟中原的其他世家來往不多,因此邀請來的賓客大多是本族親屬或者憑風城當地的友人。
族裏的不少人,原先都為這樁親事捏了把汗,尋思著朝炎帝姬出身尊貴,性情多半也會比較驕矜蠻橫,可眼下瞧見青靈雖有幾分略顯羞澀的疏離,但絕無傲慢自大之色,不覺都放下心來。
反倒是青靈此刻聽著周圍諸人交頭接耳的議論、稱讚聲,隻覺得頭腦中空蕩蕩地回響著嗡嗡之音,茫然不知所謂,一顆心不受控製地越提越高……
禮畢之後,新人在簇擁下又轉入了另一處設有酒案席位的廳堂。
青靈重新換了一套稍輕便的婚服,跟在洛堯身後,向入席的賓客們逐一敬酒。
洛堯處世向來從容大方,場麵話也說得信手拈來,與眾位叔伯兄弟談笑風生之際,也不忘適當地幫青靈解解圍。
青靈不願領他的情,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掛著笑臉敬完酒、就自己默默低頭喝酒,回避著燈燭人影的繽紛繚亂,神遊局外。
凝煙帶著幾個同族的女子走過來,向青靈敬酒,“嫂嫂,祝你與哥哥永結同心、白首偕老!”
青靈一一接過酒仰頭飲盡,笑道:“謝謝。”
酒氣上湧,熱意衝上喉間眼角,意識稍稍恢複,方才明白這一切並不是一場夢。
洛堯舉著杯,走到慕辰麵前,“多謝大王子,將帝姬送來憑風城。”
旁邊有喝多了的人起哄道:“世子,不用這麼見外吧?帝姬如今是你媳婦了,你該改口叫大王子‘王兄’才對!”
洛堯與慕辰的視線在半空交彙一瞬,各自皆有稍縱即逝的複雜神色。
慕辰從洛堯手中取過酒杯,飲下,淡然道:“煩請世子好生照顧青靈。”
洛堯笑了笑,“當然。”
酒過三巡,眾人在堂上入座,等候著婚禮的最後一道程序,高禖祭祀舞。
高禖祭祀舞,意在求子,是大澤一帶婚禮的傳統習俗。因其舞姿喻比陰陽和合,原始奔放,常令觀者麵紅耳赤,一早便有侍女在賓客席案前懸掛上了如意雲紋紗簾,將舞者和堂上諸貴客隔了開來。
隻是那冰蠶絲紗簾薄如蟬翼,雖流光折耀、雲紋暗印,簾後眾人依舊能看見那體態豐盈的女舞者,除了一塊遮擋在腰間的圍布,渾身上下再無一物。她梳著一條長辮,辮尾墜著個叮當作響的銅鈴,雙手高舉,一麵隨著樂曲的節拍踏著步子,一麵口中念念有詞,為新人祈求著子嗣綿延。旁邊一名身材健碩的男舞者亦作同樣裝扮,揮舞著雙臂,繞著圈漸漸靠攏女舞者,與她身體糾纏交疊,做出各種大膽的姿勢來。
按照習俗,居中高坐的一對新人麵前,並沒有懸掛紗簾。
很快,青靈的臉開始燙了起來。
她伸出掌心汗濕的手,去握案上的酒杯,卻發覺杯子早已空了許久。
旁邊的女官自是懂得察顏觀色,見狀連忙執起酒壺,為新娘添了酒,一麵抿著嘴角笑著、低聲進言道:“奴婢先前說過,這求子的儀式是添福氣的。若是帝姬您實在不好意思看,隻顧自個兒低頭吃酒便是。”
青靈低頭啜著酒,心緒繚亂如麻之際,又覺得自己懦弱的有些可笑。
走到了今天的這一步,難道不都是自己的選擇嗎?
她放下酒杯,指尖尚有些不受控製地發顫,來不及收回袖中、便驀地被身畔的洛堯伸手握住。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指腹帶著熟悉的溫暖,安撫似的在她手背上輕輕地摩挲了一下。
可她根本不敢側頭去看他,也沒有勇氣反抗,隻能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繼續沉默地坐著。
一陣夜風清涼而至,拂過眾人眼前的雲紋紗簾,撩動出漣漪般的起伏不平。
左下首席案前的薄紗亦隨風漫卷而起,現出案後慕辰的半邊身影來。
青靈遲疑了一瞬,終是忍不住抬眼望去。
匆匆一瞥之下,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表情,隻瞧見他身形僵硬,手裏緊攥著酒杯,指節微微發白。
堂上的舞者,還在激烈地扭動著身軀。
那舞曲的鼓點聲似乎越來越響,一下下地全敲到了她的心上,擊出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漾著酸楚,讓她的神思亦開始變得恍惚起來。
她有些記不起,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人生,開始變得如此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