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靈自己曾是掌管朝炎國庫之人,知道眼下財政正是吃緊,不由得滿腹疑惑。
殊雩被她的懵態逗樂,笑盈盈地說:“你這個傻丫頭。你嫁的是大澤百裏的世子,依著他家的財力,豈能讓你的嫁妝顯得單薄了?”壓低了聲音,“這事你心裏知道就好,不必覺得在世子麵前矮上一截什麼的。明麵上,這所有的東西,都還是咱們家自己準備的。他們娶了王兄的掌上明珠、朝炎國血統最高貴的帝姬,急著討好,做些錦上添花的事也是應該的。”
青靈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自己嫁妝的一些東西,竟然是百裏家的人準備的。
這……似乎是於理不合吧?
可轉念一想,既然人家習慣了送錢,自己也不必矯情,改日找個機會轉手賣掉,好過背負愧疚地去貪汙什麼玄鐵礦……
出嫁前一夜,皞帝來看青靈。
父女倆彼此沉默了良久。
皞帝問道:“去了大澤,要做些什麼,你可都明白?”
青靈說:“我會盯緊百裏氏的一舉一動,留意他們與九丘和列陽間的來往。”
皞帝點了點頭,盯了她一會兒,又道:“這些事,並非隻有你一人能去做。你最主要的任務,是盡快生一個孩子,最好是個男孩。將來,父王會將大澤和九丘都交到他的手中。”
青靈麵色微紅,“如今列陽和九丘的局勢尚不穩定,就算有了孩子,也未必有用。”
皞帝擺了擺手,“夜長夢多。百裏譽那人老奸巨猾,雖說是答應了讓你的頭一個孩子過繼到朝炎氏來,但如今仙霞關和青雲劍的意義不比從前,再算不得是什麼有力的藉口,難保他不反悔。此事還需得趁早!”
他看著女兒,歎息一聲,放低了聲音繼續道:“百裏家的那孩子,品貌出眾,也不算委屈了你。你心裏也明白,帝王家的子女,從來都不能憑感情用事。”
青靈沉默了半晌,緩緩起身,跪倒在皞帝麵前。
“父王的話,女兒都明白。隻求父王看在女兒為朝炎奉送一生幸福的份上,許女兒一個未來的倚靠!女兒的夫家、是需要戒備的敵手,未來的子女、亦是操控東陸政局的棋子。若是娘家再無人可靠,女兒還能有何盼頭?”
皞帝傾身扶起青靈,抬手摸了摸她的麵頰,目光中褪去了銳利與揣度,眼角和嘴角微微加深的紋路、流露著少見的憐憫。
“你這孩子……”
他自然明白青靈的言下之意,頓了頓,緩緩許諾道:“我奪了慕辰的軍權,是想給他一個教訓。將來他若要憑本事再拿回去,我也不會阻攔。”
翌日,青靈在承極殿正式辭別父母,在宗親與重臣女眷的目送下,登上了前往憑風城的嫁輿。
顧月長帝姬在皞帝的特許下,也帶著兒女前來為青靈送嫁。
此時禺中王成彷已被皞帝下令賜死,而顧月與一雙子女則被奪去了王族特權,軟禁到了淩霄城外的薇露山。至於方山雷那日在大殿之上未曾來得及揭發的陰謀,也在皞帝不肯明示的態度之下,被無限期地壓了下去。
青靈坐在華麗寬大的嫁輿之中,越過窗棱望向大殿外平台上的人群。慕辰坐在她的對麵,目光凝濯在她身上。
青靈嫣紅的唇輕輕勾起,帶著些許譏嘲,“看見了嗎?父王特意讓三姑母來為我送嫁。他是想要提醒我們,隻要他願意,便隨時可以搬出舊事,向你我問罪。”
離顧月長帝姬不遠的地方,站著阿婧。
她今日妝色略顯豔麗,卻依舊掩不住眼神中的落寞與失意,交疊於身前的白皙雙手緊緊絞著,似乎是克製著什麼強烈的情緒。
青靈胸口微窒,下意識地偏過頭、收回了視線,卻撞上了對麵那雙幽暗的看不見底的黑眸。
兩人皆有一瞬的失神。
數月的分別,讓他們有了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去接受,可此時此刻慕辰眼中的那種神色,仍舊讓青靈沒由來地一陣心驚。
她垂下眸,低低道:“別這樣看著我。”
“那我該如何看著你?”慕辰勉力地笑了笑,“我以為,自己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殿外負責司儀的大宗伯發出示令,拉載著帝姬隨行和嫁妝的數十輛鎏金禦輿緩緩升空,在眾人的矚目中漸漸駛入了朱雀宮上縹緲的流雲飛霧之中。
慕辰移開目光,望向窗外越來越遠的重重宮闕,在心裏默然許諾道:
總有一日,他會帶著她,回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