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龍和繼祖把被臥抱進屋裏的床上,四下裏打量了打量,看女兒噘著小嘴兒站在窗前,也隨著閨女說:“嗯——是挺簡陋的,差不多也就是‘家徒四壁’了。閨女,沒事兒,咱自己添置,早晚兒把屋裏添得滿滿登登的。喲——咱喚弟的小嘴兒怎麼了,恁娘要拴驢找不到橛兒?找不著橛兒也不能叫俺閨女把嘴噘得那麼長啊——來,喚弟,你打算住哪間兒?選好了,爹先給你拾掇。嗯——咱先用水泥把這麵牆漫得光溜的,刷上雪白的石灰,再叫恁娘給你跑①個帶碎花的牆圍子,掛上一圈兒,早晚兒打扮得叫咱喚弟滿意嘍——”
喚弟收到他爹的許諾,立馬縮回了小嘴兒,“變本加厲”地挑剔:“爹!這唻——連炕都沒有,俺怎麼困覺囔?”
蔡曉說:“喚弟,好孩子,別淨給你爹出難題了!以後咱就不困炕,改睡床了!睡床多幹淨,也不用煙熏火燎的,弄得屋裏到處都是灶灰。”
“不嘛——床又沒法燒熱,大冬天紮涼②的,俺可不想要!”喚弟固執地反駁著母親,一扭頭兒,跑到文龍跟前,拉住他的大手一個勁兒地晃,“爹!你不是會盤炕嗎?咱自己盤一鋪不就有了!爹,你就給俺盤嘛——”
蔡曉看女兒又開始纏磨丈夫,忙攔住她說:“喚弟聽話,你爹就是盤了炕也沒法兒燒,這裏不比咱莊上,職工都是吃食堂,家裏不壘灶,也不開火的。”
喚弟跺跺腳兒:“娘真是的——讓爹再壘個灶不就有法燒了——俺爹又不是不會……”
文龍樂嗬嗬地看著嬌俏可愛的女兒,繼續退讓道:“好!咱就聽喚弟的,盤炕——壘灶——咱自己‘開火’!”
“嗷——爹要盤炕壘灶嘍——嗷!”這下兒喚弟高興了,她“嗷”地一聲,手舞足蹈著就飛快地跑出去了。
她爹文龍慌忙扭頭兒,聲音追著喚弟喊:“哎喲——閨女,慢點兒跑,可別跌倒嘍——”
蔡曉白了丈夫一眼兒,“恨鐵不成鋼”地說:“你這個當爹的——喚弟早晚就叫你給慣壞了!”
文龍看到兄弟搖著頭,微不可聞地笑著,也緊跟在喚弟後麵出了門。抓緊機會低聲對蔡曉說:“行了,行了,跟孩子較的啥勁兒,俺不也慣著你嘛!看看,慣了十年了,你不還是和當年一樣新鮮、水靈兒,俺也沒見哪兒壞了!嘿嘿……恁娘倆,俺都——一塊兒慣!”
蔡曉嬌嗔地推他一把:“去你的——也不看看啥歲數了,還是這副討厭的死德性……”
“啥歲數,三十五——你不知道?啥德性兒?你不是常說,‘喝酒微醺,看花半開。’嗎?‘男人四十 一枝花’,俺才三十五,正好‘半開’,不正是你樂意看的‘討厭死德性’? ”
……
歡天喜地的喚弟不知道,因了她今天的這一鬧,農場的職工漸漸改變了多年吃大鍋飯的習慣,一個個的,也都相繼自己開了火,在家吃起了有滋有味的小灶兒。到了最後,農場的大夥房門可羅雀,掌勺的胖師傅陸續失了業,一個個改行種菜園子去了……
蔡曉嘟噥:“這邊兒通知咱——‘啥也不用帶’,可你看——這兒連個放衣服的櫃子都沒有,要真是自己‘開火’,還缺老些東西呢!”
文龍聽了,點點頭兒,出來和站在門口看喚弟的兄弟商量:“繼祖,天還早,咱趕緊回去一趟兒,叫隊裏給派個馬車,把你嫂子需要的東西都拉過來,你看,這樣中不?”
“中呀!那有什麼不行的!雖說你們的戶口起出來——不屬於咱村的人了,可俺不是還在嘛!就這主意,哥,咱走!”繼祖亟不可待地說。
文龍回過頭,看著媳婦問:“曉兒,俺把咱屋裏的箱櫃都拉上,搬兩甕麵,嗯——再裝上些冬儲的蘿卜、白菜和地瓜,中不?”
蔡曉琢磨了一下兒,猶豫不定地說:“要不咱先拾掇拾掇房子,等過些日子牆皮幹了,再回去拉家什兒?”
一向“惟妻命是從”的文龍忙點頭:“也對!也對!俺先回去拿泥瓦匠那套‘家什兒’,來回也就個數鍾頭的事兒,到了飯點兒,你就和咱閨女去打飯,俺也回來一塊兒吃,昂!”
說完,文龍就喊上繼祖,匆匆騎車返回東酉家村了……
“文龍——”蔡曉想打掃一下屋子,才發現家裏沒有掃帚和笤帚,趕緊跑出來,揚聲喊文龍。可那弟兄倆早騎上自行車跑得不見影了,哪裏還能聽得見她的呼喚。
她返回屋,一屁股坐到床上,猶豫一下兒,正打算出去借一把來用呢!就聽外麵腳步聲響起,一個悅耳的青島話音兒隨即鑽入蔡曉的耳朵:“屋裏有人嗎?”
“有!誰呀?快請進!”蔡曉急忙迎著聲音站起來,就見一個苗條的高個兒女人優雅地走了進來……
【高密土話解析】
①——“跑”,此處是“用縫紉機軋”的意思。
②——“紮涼”,就是“冰涼”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