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身影轉了過來,夕陽從窗戶投進來,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邊,但線條卻絲毫不顯得生硬,因為他的聲音無比溫柔,滿足了依德麗爾自小以來對“父親”這個詞彙包裹的所有幻想。
她出生後就從未見過父親,盡管那些人說他是個卑鄙、無恥的人類,深深傷害了母親,但母親卻一次次笑著告訴她,父親是個溫柔、正直的人,如暖春的太陽般明媚,那封信不可能是他所寫,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麼危險才不得不離開自己。
“我的女兒……”
老法師沒有像往常那樣板著臉,而是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因為太久太久沒有擁抱過別人,他伸出去的手也在略微顫抖,動作更是顯得僵硬無比。老人就如一個笨拙但盡責的演員,在盡可能地表演,卻因此顯得生硬。
然而他還是太拘束,太過小心翼翼,太在意這些外在的東西,從聽到那一聲溫柔的呼喚開始,依德麗爾的視線就模糊了,少女耳朵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她飛似的撲進老人的懷抱,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來。
格雷澤有些手足無措,但“父親”這個身份仿佛賜予男人一種與生俱來的情商,他幾乎是下意識拍打著依德麗爾的後背,輕輕摩挲她的長發,嘴裏念叨著自己也不知在說什麼的囈語。
很快,他的視線也變得模糊,淚水失去控製,當然,老人也不想控製。
他任由眼淚落進嘴巴,仿佛這些年來受到的所有屈辱、絕望、痛苦,全都化作淚水咽進了肚子裏。
恍惚中,老人仿佛看到了艾瑟拉。他的摯愛不知何時也來到這間屋子裏,伸手擁抱這對父女,兩人眼神交彙間就道盡了所有思念,一家人就此共同沉浸在片刻的美好中。
……
……
依德麗爾也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半精靈少女從不知道竟然能積蓄這麼多眼淚。要不是格雷澤那句“都說女孩子是水做的,以前我不信,現在相信了”逗得她破涕為笑,她恐怕還要再哭下去。
“父親……您今天為什麼會突然來找我?”少女問。
格雷澤沒有回應這句話,微笑拭去女兒臉上的淚痕,替她將頭發一綹綹撥到耳後。
“我在想,有些事你必須要知道,比如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我這些年在做什麼,究竟去了哪裏……事實上我並不在洛坎,而是在赫魯,像一個亡魂一般徘徊著……”
“赫魯……那是什麼地方?”
格雷澤不禁失笑,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整天和一群大逆不道的死靈法師待在一起,早已習慣這種說辭,而一個正派的傳統法師是不會接觸有關死靈學派詞彙的,便溫言解釋了一番,有關死靈法師,有關冥河上的追尋,有關那些迷惘與終究無法避免的瘋狂。
經曆了這麼多事,他也不想對女兒隱瞞什麼,他有種自信,女兒會相信自己,並接受這一切。
聽到父親坦言自己的死靈法師身份,起初依德麗爾的確受到了不小的衝擊,但在聽到他的目的是尋找逝去的母親艾瑟拉時,少女又釋然了。路是每個人自己選擇的,尤其對法師而言,麵前有無數條路,每一條上的荊棘都要自己去破除。
毫無疑問,父親在這條路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自由、生命,以及自己。但身為女兒,她並不怨恨他。
“所以……這些年來我見到的……”
“那隻是一個傀儡。”格雷澤摩挲著依德麗爾的側臉,想了想,還是沒把實情說出來。“是我走之前留下的傀儡,它按照規律行事,比如照顧你,又比如每年一成不變的演講,嗯……那群學生應該恨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