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一鳴是在第二天中午時醒的。此時的周洛雨過天晴。下了這麼久的雨,連空氣都是濕漉漉的,陽光一來,周洛霧蒙蒙一片,整個周洛縣都被雲霧籠罩,有如海市蜃樓一般。此時即便已近午時,周洛的山嵐依舊雲霧繚繞,大大小小的山峰像飄浮在雲霧中一般,而縣城,雲霧在漸漸地消散,早晨的濃霧不見了,隻餘一層層層次分明的薄霧在飄,一小團一小團,有如棉絮,手一抓,薄霧頑皮地從指縫間溜走,隻餘下滿指的冰涼。重症監護室在縣人民醫院的後院,重症監護室都是無菌室,周洛貧窮,醫療條件相對也就比較簡陋,重症監護室同樣如此,當初為了省錢,由五六十年代的蘇式小樓改建而成,與大醫院根本沒法比。但有一點大醫院比不了,那就是環境。縣人民醫院的環境不錯,依山傍水,秋色怡人。就拿許一鳴住的這間重症監護室來說,原來的玻璃窗被改成了防彈玻璃,透過防彈玻璃窗,就是醫院的後山。此時的後山,正是晚桂飄香的季節,米色的桂花團團簇簇,在霧色中輕輕地隨風蕩漾,濃鬱的花香讓空氣都凝固了起來。如此一來,反而是無心插柳,相比大醫院重症監護室密不透風的冰冷的牆壁,周洛的重症監護室無形中讓躺在其中的病人心情要輕鬆許多。許一鳴就是在這一刻蘇醒過來的。許一鳴的臉上罩著氧氣罩,意識朦朧的許一鳴感覺有些不舒服,他把氧氣罩一扯,就在扯下氧氣罩的那一霎,許一鳴聞到了一種淡淡的清香,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讓許一鳴覺得溫暖。這味道讓許一鳴為之一振,他就在那一霎得以衝破意識中的種種阻力,得以蘇醒。許一鳴艱難地睜開眼睛,朦朦朧朧映入許一鳴眼簾的,不是後山的晚桂,而是艾小麥高挑的身影,哪怕許一鳴此刻的意識還比較模糊,而艾小麥也穿著防護衣,並且是背對著許一鳴,但許一鳴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背影。而那熟悉的清香不是晚桂傳來的,而是艾小麥身上自然散發出來的體香。穿著防護服的艾小麥站在窗前,靜靜地看著窗外那一樹一樹被霧色繚繞的晚桂發愣。聽到聲音,艾小麥趕忙回過頭。就看見許一鳴費力地睜著雙眼,靜靜地看著自己。“一鳴,你醒了!”艾小麥奔了過來,聲音透出無比的欣喜。艾小麥按響床頭的應急鈴,對著傳聲器喊,“醫生,醫生,許一鳴醒了。”許一鳴注意到艾小麥的臉上爬滿了淚漬,看來艾小麥剛剛哭過。“你哭了。”許一鳴艱難地問。艾小麥抓著許一鳴的手,把許一鳴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許一鳴感覺自己的手一涼,有什麼東西一滴一滴地掉在他的手上,許一鳴知道,艾小麥又在流淚了。許一鳴的心隱隱作痛,不是因為身體疼痛,而是因為心疼,自己又讓愛著自己的人揪心了。“小麥,我們不哭好不好?”許一鳴用手輕輕地抹去艾小麥眼角的淚珠。艾小麥看著許一鳴,柔柔地點頭,但眼淚還是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許一鳴的手心又是濕漉漉的一片。“小麥,別哭,我許一鳴死不了。”許一鳴聲音低沉,蒼白地一笑。艾小麥趕忙把手放到許一鳴的唇邊,“我們不說這個字。”許一鳴輕輕地點頭。就在這時,幾名醫生匆匆走進重症監護室,醫生又是看許一鳴的瞳孔,又是測許一鳴的心跳,量許一鳴的體溫,忙乎了好一陣。還有一名醫生,四處掐許一鳴的身體,問許一鳴可有痛感,見許一鳴點頭,醫生頓時長籲了口氣。幾名醫生走出重症監護室,告訴艾小麥,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許一鳴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候,尤其讓人欣慰的是,許一鳴的身體有痛感,那就是說他們最擔心的情況不會出現,許一鳴的脊椎神經沒有受到損傷,也就不存在開始擔心的半身不遂這個問題。如果再過十二小時,許一鳴不出現其他異常的狀況,那就可以肯定,許一鳴的生命無憂,許一鳴隻需好好靜養,就可以慢慢康複。“謝謝醫生。”艾小麥鞠躬。幾名醫生連連擺手,說許一鳴能這麼快就蘇醒過來,有些超乎他們的意外。除了許一鳴的身體素質好,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因為有艾小麥陪護在旁,許一鳴在昏迷中有了某種感知,這才闖了過來。艾小麥再回到重症監護室時,許一鳴太累,又睡了過去。艾小麥靜靜地看著病床上許一鳴英俊而慘白的臉,歎了口氣,“許一鳴,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我們這些愛你的人著想才是。你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辦?許爸許媽怎麼辦?”艾小麥是昨天夜裏趕到醫院的。張誌峰請求市裏派搜救隊參與丹霞村災後搜救工作,李銘群得以在第一時間知曉丹霞村剛剛發生了一起特大泥石流的災情。事發早晨,半個村莊被毀,僅有兩人失蹤,一人重傷,李銘群有些不太相信,第一反應就是周洛方麵可能在人員傷亡的數字上有所隱瞞。容不得李銘群多想,李銘群當即簽發動員令。市預備役團緊急動員,半小時後,數百名預備役官兵從蓮城分乘近十輛運兵車趕往丹霞村救援。全市預備役總動員,牽扯麵比較廣,動靜有些大,短短的時間內,市內所有的媒體都知道周洛的丹霞村發生了特大泥石流災難,有兩人失蹤,一人受傷,其中失蹤人員有一人是副鄉長,而受傷人員竟然還是副縣長,這麼重要的新聞,媒體豈會錯過,一個個緊隨預備役團之後,蜂擁而至丹霞村。丹霞村一時人聲鼎沸,搶險搜救,疏通河道,預備役官兵一個個前赴後繼,而記者也沒有閑著,用手機和電腦記錄預備役官兵參與搜救的全過程。這是自媒體時代,在丹霞村泥石流發生後數小時,有關丹霞村特大泥石流的相關新聞就通過手機、網絡,迅速在蓮城市傳播。而遠在省城的艾小麥當時正忙於撰寫一篇新聞稿,沒有時間去網上搜集新聞。是蔡殊首先發現了丹霞村爆發泥石流的新聞。蔡殊無意中打開蓮城本地新聞網,丹霞村救災搶險的新聞幾乎占據了蓮城新聞網的所有版麵。畢竟沒有重大的人員傷亡,丹霞村特大泥石流,在蓮城是重大新聞,但放眼全省,還不是什麼大事。因為許一鳴的緣故,蔡殊對周洛的事情比較留意,對許一鳴的名字更是敏感。蔡殊一眼就看到了許一鳴的名字,見許一鳴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三位,出現在受傷名單之中。蔡殊頓時一驚,還以為是同名同姓者,再仔細閱讀隨後的新聞稿,蔡殊這才得以確認,此許一鳴就是艾小麥的男朋友,不會是其他人。蔡殊頓時大叫,“小麥姐,許一鳴出事了。”“許一鳴出事了?”艾小麥抬過頭,看著旁邊的蔡殊,“許一鳴能出什麼事。”“出大事了!”“少咋咋呼呼的。”艾小麥當時還是不覺得有什麼,她還不知道這個蔡殊,芝麻綠豆大的事情到了她的嘴裏肯定比西瓜還大。“小麥姐你別不信啊,這回真是大事,你的許一鳴為了搶救群眾,因公受傷了,現在正在周洛縣人民醫院進行搶救。”蔡殊急了,讓艾小麥別不信,看看網上的直播新聞就知道是怎麼回事。艾小麥一聽,頓時心驚肉跳,她知道蔡殊再怎麼大大咧咧,但許一鳴受傷在搶救這種事情蔡殊肯定不會胡扯。艾小麥趕忙打開新聞網,千真萬確,周洛縣副縣長許一鳴因公受傷,生命垂危,正在縣人民醫院搶救。該條新聞比較詳盡,既有許一鳴臨危不亂的報道,也有丹霞村人為搶救許一鳴,不遺餘力將越野車抬到村口的內容,配上許一鳴被抬下救護車的照片,圖文並茂,點擊率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