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撐在牆壁上麵，努力撐起近乎已經麻木的身體，季楚湘一步一步朝著樓上走去。既然季濛把門鎖上，那就是成心要置她於死地。
有了這份心思，季濛應該已經把能出去的地方全部封死了。
季楚湘雙腿像是打了石膏，幾乎有些伸不直，但還是狠狠咬牙一步一步挪動著。
她不能呆在這裏，她一定要出去，在這個房子裏麵……完全就是等死！
眼神猛地停頓，季楚湘加快腳步，改變了行走軌跡，朝著窗口跑去。手上狠狠用力，不管白嫩的小手被勒得紅痕一道一道，季楚湘幾乎是拚命拉扯著窗簾。
厚重的塵埃一陣一陣地從窗簾上麵掉落，帶起嗆鼻的味道。季楚湘卻是管不得那麼多，隻是死命地扯著窗簾。
“嘶拉——”，窗簾猛地從頂端脫離，帶出不規則的弧線，朝著季楚湘撲來。季楚湘將窗簾放在腳邊，又轉動身子，朝著另外一邊跑去……
看著腳下的一堆已經褪色的布料，季楚湘眼底隻有冰冷，大概老天也不想讓她死！！！
蹲在地上，本來潔白柔軟的裙子此時已經是沾滿黑色，看不出原來模樣。小小的臉龐上麵滿是堅毅，她不能死，她還這麼小……
而且，就這樣死在這裏，豈不是太便宜了季濛那個賤人！季楚湘眼眸微微垂下，手上動作不停，飛快地把一條又一條窗簾打結。
兩手向外使勁兒地扯著，直到確定窗簾足夠牢固，不會猛地斷開。季楚湘才拖起地上的長龍朝著樓上跑去。
眼眸慢慢地轉動著，季楚湘看到了陽台的欄杆，然後利索地把窗簾一頭係上去。再次試了試，肯定窗簾不會從欄杆上麵脫離，季楚湘才鬆了一口氣。
有汗水從小臉上麵慢慢地滑落，臉上的汙跡也因為汗水變得更加粘膩不堪——要是有人看見此時的她，誰會想到這是季家的小姐呢？！
將窗簾的尾端從陽台甩下去，季楚湘看著那隔空的距離，深吸一口氣。雙手緊緊地抓住窗簾，季楚湘雙腿蹬在屋子外沿借力，然後一點一點地朝著下麵滑落。
本來已經過了三分之二，但是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季楚湘晃動的幅度太大，還是窗簾太過老舊竟然連一個小孩子的重量都無法承受……
“哧啦——”，清晰的破裂聲響在空中，季楚湘心中一驚。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感覺自己直直地往下墜落而去，風從耳邊猛地穿過，像是在唱一首挽歌。
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季楚湘才慢慢地睜開眼睛。身體到處都是疼痛，就連五髒六腑都是疼的。
季楚湘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若被卡車碾壓而過，也不過如此吧。
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心髒像是被壓上了什麼重物，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明明有著知覺，但是卻像是無力的布娃娃，隻能睜著眼睛，任憑一切在眼前溜走。
季楚湘已經忘記了時間，隻覺得過了很久很久，身體才一點點恢複過來。
緩慢地從地上爬起，讓自己的身體有一個緩衝的時間。季楚湘看著遠處的天空，一步一步朝著陽光走去。
她什麼都不好，但是，就是記憶力特別好。季濛以為，把她帶到一個偏遠的地方，就能把她弄丟嗎？
臉上閃過一抹和年齡不符合的嘲諷和狠辣，季濛，等著吧！一定要活得長久一點，因為隻有這樣，我才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絕望。
真正的——絕望！！！
腿上的力氣好像都被抽幹了，季楚湘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隻能憑著慣性一步一步朝前走著。
巨大的白色別墅，噴泉在燈光下顯得流光溢彩，溫暖的黃色燈光在空間裏麵蔓延。
季楚湘站在門口，看著裏麵的富貴榮華，心中卻從來沒有這麼寒冷。因為……她聽到了內室裏麵，傳出來的銀鈴一般的歡笑，伴隨著她父親洪鍾的大笑。
看起來，她的失蹤一晚上，好像對別人並沒有什麼影響啊。還是……根本就沒有人發現，她一夜未歸？
聽著那帶著無比欣愉的歡聲笑語，季楚湘的小手慢慢地握緊、握緊、再握緊。
她突然看到了一條河流橫亙在自己麵前，無法跨越——裏麵的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吧！
而她，到底算什麼呢？這就是，私生女的宿命嗎？
一顆眼淚猛地從眼角滑落，溫暖很快在帶著些寒意的空氣裏麵消逝。私生女啊……如果我有了女兒，一定，一定，一定，不會讓她像我這樣的。
太痛苦了，活得像我一樣，太痛苦了。看著我將來的孩子，重複著我所有的道路，而我成為那個給予她“私生女”的罪惡根源——我寧願沒有孩子！
原來，季楚湘的手慢慢地鬆開，手心裏麵滿是血跡，我從來沒有人疼啊。可是季楚湘，沒有關係的。
沒有關係，你想要的，都會有的。沒有人疼愛又怎麼樣？我會對你好的，一輩子——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哎呀！”尖叫般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帶著吃驚，“這不是二小姐嗎？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女管家看著門外乞丐一般的季楚湘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驚異。天啊！這頭發和雞窩一樣，臉上身上全身灰不拉秋的，還有那破破爛爛的裙子——這真的是她們的二小姐嗎？！
“老爺，老爺，二小姐回來了！”，女管家的聲音像是殺豬一般，季楚湘可以從裏麵聽得出來一絲激動。
不過她也知道，這激動完全不是為了她的歸來——而是為了接下來會發生的好戲，幸災樂禍的腔調還能再明顯一點嗎？
一個身材粗大，臉上滿是威嚴之色的中年男子走出。接下來是穿著粉紅色蓬蓬裙的季濛……臉上帶著些許驚訝，但是又很快隱匿下去。
女管家手忙腳亂，飛快打開門，把季楚湘拉了進來。季楚湘看著那張熟悉的臉，一個沒忍住，就“哇——”地哭了出來。
兩條小細腿此時像是充滿了力量，她隻想投入那個溫暖的懷抱，抱著他哭一場。然後告訴他，她究竟受了什麼委屈。
是的，委屈！心中的委屈像是膨脹的煙雲一般，一點一點，充斥了她的心底。
“爸爸！”，季楚湘正要伸出雙臂，抱住已經近在眼前的人。
“啪——！！！”，清脆的響聲響在空中，季楚湘本來正奔跑的腳步猛地一滯。臉上火辣辣地疼痛著，季楚湘慢慢地抬頭，看著眼前的男子。
“你還知道回來！”，帶著怒火的斥責毫無預兆地衝進季楚湘耳中，季父胸膛上下狠狠起伏，可以看出來他真的是被氣到了極點。
低下頭，左右看了看，季父大步朝著一邊走去，又很快回來——手上拿著一根樹枝。
還帶著綠色的葉，可以看出來是被人狠狠折斷。“我讓你離家出走！我讓你離家出走！”
伴隨著話音的落下，那拇指粗細的樹枝就如冰雹一般砸落在季楚湘身上。暴露在裙子外麵的白皙皮膚很快就紅了一條又一條，季楚湘眼角的淚水凝固，卻再沒有流下一滴淚。
“你真是膽子大了啊！不過是一件衣服，你想要告訴我不就好了？非要和姐姐搶，姐姐不給，你還鬧脾氣要離家出走！”
“既然要滾，你就給我滾地遠遠的！你還回來幹什麼？哼！不過一晚上而已，你怎麼不再多呆幾晚再回來？”
“你以為我會著急，會派人去找你嗎？季楚湘，我告訴你，就算是你死在外邊，我也不會著急！”
季楚湘什麼都沒有聽到，但是有兩句話，卻猛地浮現腦海。“不過是一件衣服而已，姐姐不給，你就鬧離家出走……”
猛地看向季濛，季楚湘的眼神像是銳利的刀鋒，淬毒，帶著恨意。季濛卻絲毫沒有一點躲避之意，直直地迎著季楚湘的眼，嘴角慢慢地勾起。
帶著挑釁，解氣，開心……，季濛的小手慢慢地從身側抬起，伸出大拇指，然後緩緩倒下。
落在身上的樹枝帶著勁風，季楚湘的手狠狠捏緊，沒有掉落一滴眼淚。像是撕裂一般的疼痛，在身上每寸肌膚蔓延。
“季楚湘，我告訴你，就算是你死在外邊，我也不會著急！”，這句話像是魔音一般，在耳邊久久縈繞。
“爸爸，”季濛眼中滿是著急，小手拉住那不斷揮動的臂膀，“別打了，妹妹不是故意的！”
看到季濛這個樣子，季父心中火氣更甚，手上的力度也更狠：“讓你和姐姐搶東西，讓你和姐姐搶東西！啊，你看姐姐多懂事，我今天不打死你……”
季楚湘身體已經麻木，看著季濛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手握得更緊。嗬，想要求情的話，在爸爸去拿樹枝的時候就已經開口了，何必現在才開口？
空氣裏麵滿是寂靜，隻有季父的責罵和樹枝抽打肌膚的可怖聲音。
不管過了多久，季楚湘永遠不會忘記，那天晚上難得一見的漫天繁星，有鳥雀偶爾的鳴叫，和所有人幸災樂禍的眼。
那些下人冰冷的表情，帶著興奮的眼神，還有討好季濛的不時一瞥……
從那天晚上開始，季楚湘就深深地記住了，所有的疼痛。
這就是她和季濛不一樣的地方，不管爸爸再怎麼寵愛她，可她隻是一個上不得台麵的私生女。
不管發生了什麼，隻要季濛開了口，爸爸永遠不會再聽她解釋。好像有什麼東西，伴隨著身上樹枝的不斷落下，一點一點破碎了。
季楚湘知道，那是她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愛。
眼眸轉動，身上的疼痛一陣接著一陣，季楚湘卻猛地笑了出來。
像是一朵嬌豔盛開的花，讓人莫名心悸，卻又讓人莫名心驚。季濛……今日所受，來日，我一定加倍奉還！
你放心，今天我身上的痛，一共一百八十一下，季楚湘慢慢地回頭，眼眸微微垂下——我一定全部記得！
大概就是這個時候開始，季楚湘的心猛地碎掉，然後隻有冰冷在眼底浮現。
然後呢，然後她做到了。別人都隻知道，季濛從小被送出國去，是為了深造，將來好回來接管季氏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