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琪雪買了很多酒、買了很多的煙,她花光了自己身上最後一分錢,拎著兩大袋子的煙酒從超市裏跑出來。煙齊了,酒備了,卻無人共飲。王澤、陳偉昊、陳琳,都是自己恨的和恨著自己的人的名字,都是自己曾經至親至愛卻又此生不得再相見的人的名字。秦琪雪突然想到了餘思潔,如果今天便是自己人生的終點,或許她還可以再見一眼餘思潔一麵。
她一個人喝著酒走在橋上,橋的左邊是車行道,腳下一米見寬的地方是人行道,右邊欄杆外是上海人賴以生存的蘇州河,走過這座橋,就是她的目的地,餘思潔的家。她走得歪歪扭扭,像是隨時都會從人行道上摔下去,要是摔在左邊車水馬龍的路上,一定會被車子碾壓,死像很難看。秦琪雪僅存的一點意識告訴自己,要是死了,自己也應該倒向右邊,跌進冰冷的蘇州河裏,那樣死了,便也隻會留下一聲“咚”聲,也算死得文雅。
酒精灼傷了她的胃,那是略帶刺麻的灼燒,好像在她的胃部點燃了一根火柴,火焰慢慢地燃燒著,仿佛要從胃開始將她燃燒殆盡。反胃的感覺從胃部升騰,直躥到了喉嚨口。
不行,這裏不是吐的地方。
很可笑的,當一個人一心想死的時候,竟然還存在著本能的名叫做“道德”,或者說“素質”的東西,它迫使一個對生命毫無向往的女人,在想嘔吐的時候去尋找一個叫做“垃圾桶”的東西,就像她每次偷偷抽完煙總要將自己的煙灰收進收納袋裏扔進垃圾桶裏一樣,她現在也要把“自己”扔進垃圾桶。
秦琪雪下了橋,踉踉蹌蹌地走在了河邊,河邊的綠化帶旁邊立著一隻反著月光的垃圾桶,上麵的凹陷,顯示了它的滄桑。她扶著垃圾桶一陣幹嘔,什麼都吐不出來,或許就連垃圾桶也不願意收留自己吧。
垃圾桶後麵是一片的蒼翠欲滴、鬱鬱蔥蔥,真是美得不合時宜。秦琪雪坐在垃圾桶對麵,掏出袋子裏的酒。她突然很想看清楚酒的度數,抱著某種連死也想死得明白的心態。她看著瓶子上紅紅白白的標簽,這酒平時自己可是不舍得喝的。眼前的瓶身上空落落地寫了幾個大字,她使勁眨著眼睛,可是怎麼也看不清上麵的字,那就更不要說度數這種小字了。算了,算了,就做個糊塗鬼吧。
她擰上紅色的瓶蓋,可是手上打滑,她用上了嘴,嘶啞咧嘴地啃著瓶子,就像是一條咬著拖鞋的瘋狗。周圍夜跑的居民疑惑地、詫異地看著她,然後又宛如看見一個瘋子一般倉皇地從她身邊跑開。
瓶子開了,一口烈酒下肚,胃也沒有那麼疼了,她又抽起了煙。香煙味衝進了酒精裏,或者說是酒精將香煙味從身體裏蒸了上來,秦琪雪隻覺得煙味、酒味直衝上鼻腔,真是暢爽。
視線漸漸模糊,隻剩下了黃黃的、紅紅的、白白的光斑在眼前跳躍著,閃爍著,像是成千上萬隻螢火蟲一般,她伸手去抓,可是抓不住,螢火蟲像是嵌在她眼睛裏,隻有把雙目扣出來才能抓住“希望”。
這樣的失聲,這樣的夜晚是這麼的似曾相識,就和當時王澤拋棄自己的時候一模一樣。是啊,真的是太像了,她不禁自嘲,今天自己不是又被拋棄了嗎?那個說一輩子隻和自己在一起的男人,不過就會個騙子罷了,不過就是一個一直欺騙自己,玩弄自己的騙子罷了。
秦琪雪想到了爺爺,她想到了自己最後一次見到爺爺時的情形。那天爺爺躺在床上,他早已不似當年初見時那鶴發童顏的模樣,癌症早已將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他像是被嵌在了床裏,一動不動地看著天花板,嘴巴一張一合,發出虛弱的聲音。那天秦琪雪怕極了,她覺得爺爺便如同那風中之燭,隨時都有可能熄滅,她總怕爺爺說著說著,嘴張開了便不動了,空餘下病房裏的一片哭聲。
然後爺爺讓大家都走吧,他隻把秦琪雪留了下來。爺爺在說話,應該是讓她坐近點,秦琪雪往前挪了挪,然後索性站了起來,貼著床站。她俯視著爺爺雞皮鶴發的容顏,突然又覺得沒那麼可怕了,因為她覺得爺爺是在對自己笑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