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場麵對於馮素貞來說,其實一點也不陌生。畢竟她在平遙做了這麼久地方官,這點閱曆總是有的。但也正因為熟悉,才覺得恐懼,因為她發現,這些人的目光與平遙城裏所見到的目光都不同。
那些工匠農夫的眼神裏有怯懦、畏懼、絕望、喜悅……但唯獨不會有仇恨。對於大多數正常人來說,不管一天的工作如何辛勞,心內如何不滿,也最多隻是產生憤怒,不會產生仇恨心理。畢竟沒有個仇恨的客體存在,就算再怎麼樣,也不知道恨誰。事實上,如果看到某個人眼睛裏有明顯的仇恨時,馮素貞就會命令不快盯緊這個人,防範其對市麵造成破壞。
可是在這座工坊,她從所有工匠的眼睛都能看到仇恨,那種仇恨幾乎是不加掩飾的,直接表示出來。雖然他們並沒有叫罵,甚至在工作中都不會發出聲音,可是那種憤怒就像是即將噴發的熔岩,或是快要決堤的洪水,讓人窒息。
他們揮錘的力度很大,看著他們舉起手臂重重落下的樣子,仿佛是在砸向仇人的頭顱,每一擊落下就算明知道是在打鐵,卻依舊讓馮素貞感覺心驚肉跳。感覺下一刻,這些大錘就會落在自己頭上。
雖然這些人不可能知道自己是縣令,更不會知道自己是駙馬,但是對於陌生人何以表現出這種敵意,同樣讓人生疑。她有些後悔,應該把柳長安叫來,或者告訴他一聲才對。
雄霓在一幹前輩高手指點下,於武藝一道的修為,已然到了一個發生質變的階段。從原來的猛將,進入到高手的層麵,即便是遇到李白衣這種級別的高手,也未嚐不能周旋一陣。這些工匠不過是身體強壯的普通人,即使發動圍攻,雄霓也有足夠把握把馮素貞帶出險地,按說馮素貞於安全上,根本沒有擔心的必要。再者說來,柳長安即使今非昔比,講打架也未必是雄霓對手,帶著他遠不如帶雄霓管用。
可事實就是馮素貞越往裏走,心提的越緊,越發覺得應該帶著柳長安在身邊才踏實。一種莫名的緊張感縈繞心頭,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張天化回過頭來看著馮素貞,麵上堆滿笑容。“駙馬爺,怎麼走得慢了?人在裏麵等,我們還是快著些好。”
“既然人就在裏麵,那就把他叫出來不也是一樣?”
“這恐怕辦不到,這個人膽子很小的,就算讓他和駙馬單獨說話,都要費勁九牛二虎之力,何況是讓他到這裏來,他肯定不聽。再說,這環境也不對。駙馬請看,人多眼雜,您覺得在這裏說正經事,如何保守機密?萬一走漏風聲,對誰都不大好,請往裏走,人就在裏麵。”
麵前是一條甬道,一眼望不到頭,馮素貞遲疑片刻,最終還是探尋真相的興趣占了上風,點頭道:“好,頭前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