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沒有過客人在家裏吃飯,母親的態度總是冷淡高傲。卻陸陸續續,一直不乏新的追求者。
家中樓房後麵,緊挨著一片不大不小的草地。白天過往的人群多數都為情侶,彼此嬉戲歡笑,不甚熱鬧。
等到了夜晚,灰蒙蒙的路燈,無力地蘊散出幾個微弱的光圈,草地的大多地方,依舊沉浸在黑暗中。
在這沉寂的黑暗裏,母親和琪年,一起睡在房內僅有的一張大的鏤雕木床上。
花櫚木材質,硬度適中,不但氣味清香,還會在暗中散發著一種不易察覺的淡淡熒光。
曾祖父家是書香門第,家中卻難得並無重男輕女之風,母親從小乖巧聰穎,知書達理,經過持久的練習,寫得一手極好的小楷,深受曾祖母的喜愛。
這張木床,是當年曾祖母去世之前,吩咐要留給最為疼愛的孫女的貼身嫁妝。
也在這昏寐的黑暗中,偶爾,會有男人站在樓房後麵的草坪上,正對著窗下,小聲咳嗽。或是吹著長長的口哨,末了,借著微醉的酒意,壯著膽子喊幾聲母親的名字,蓮慧,蓮慧。
有時甚至會把琪年吵醒,朦朦朧朧中,她看著母親輕輕起身,關好窗戶,再拉上厚厚的窗簾,從未作答回應。
替自己蓋上,被踢在一邊的被子時,母親習慣把被子蓋到琪年下巴的位置,小心翼翼的動作。
被褥帶起一陣細微輕巧的風,覆在臉上時會有一種涼颼颼的舒適感。如果是剛曬過的棉被,更會有好聞的陽光味,更多地伴隨著下半夜香甜柔美的夢。
母親素來睡得淺,易被驚動,夜裏一旦醒了之後,便無法再入睡,有時甚至會習慣性地持續失眠。
有幾次,琪年翻身醒來,看到母親背靠在鏤空雕琢出,古典與唯美的床枕上,用手緩慢而耐心撫摸著這些精細的紋理。
裸色月光,透過半開的窗簾打在臉上。母親臉上露出的表情有著片刻的安全與滿足,可瞬間又是那樣徹底地落了,沉了。
仿佛時間與空間,都能永遠地停滯定格。
在此一刻。已然。在此一生。
似夢非夢裏,琪年被眼前傳遞出來的這種靜默之意,不斷衝擊著,焦灼著。
卻分明感受到了一種強大的虛無,所衍生出來的空洞。
她總會強忍著接連不斷的睡意,帶著些許困惑與無法理解的感知。
終於,在夜的最深處中,重新沉沉睡去。
等到第二天晨起的時候。母親早已動身離開,去往旗袍店中打理生意。
家中偏廳的餐桌上,照例留有溫熱的早餐。
客廳中間的茶幾上,擺著一套精致的景德鎮的玲瓏茶具。素有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之美譽。
照例會有一小壺還剩多半的熱水,旁邊的小杯盛著母親早上飲過的,還剩少許的清茶。
琪年,總喜歡坐在母親最常坐著的沙發位置,將杯中剩餘的茶水與數點餘溫緩緩酌飲而盡。
入口微苦,細啜之後覺得清香。像舉行某種莊重的儀式一般,態度嚴肅而認真,仿佛能從其中抿出些屬於母親內心幽暗交錯,微明複雜的世界。
哪怕一絲一縷,哪怕一時一刻。
哪怕她後來慢慢長大,不斷重溫,回想起這些記憶。
似乎也一直有在祈求著,已一個相對熟知者的身份,回到這個時刻,能夠建立與母親對等些的感官。
更多地融洽消解,內心某些留存下來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