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轉過身來,落座後打量她兩眼。比起春日見到的那個無措的小女孩兒,如今多了一份雍容,整個人卻散發著一種讓人看了心生傷感的氣息。
“聽說了葉家的事,記掛著景國公,方才去看了看他。”皇上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教子無方、治家不嚴,他都認,隻是不放心你。”
葉潯垂眸看著腳尖,“妾身無事。”
“無病無災,能走能說,我看著也沒事。”皇上語帶笑意。
“……”葉潯想回句話,卻實在詞窮。
“景國公來看過你,和你說了什麼?”
葉潯想了想,撿重點答道:“他老人家說遇事可以選擇報複,也可以選擇寬恕。”
“你怎麼說的?”
“選擇寬恕的是好人。妾身不是。”葉潯如實道,“再者,妾身不恨祖父祖母。”
皇上頷首一笑,“說得好。既然不恨,何來寬恕。你隻是怪他們治家不嚴。”
葉潯輕聲說是。
皇上道:“那麼,你可以連我一並責怪。”
葉潯訝然。
皇上道:“我在西域度過十餘年歲月,在那裏建功立業,揚名天下,有人詆毀,有人讚譽,我也曾多年被家事所累。你對生父繼母厭憎,我亦是;你不厭憎祖父祖母,我不是,我恨祖父入骨,把他從棺材裏拎出來鞭屍的想法都有過。你與世濤的心情,我明白。”
這些葉潯聽外祖母提過一些,不意外,隻是為著最後一句,心生暖意。
“我第一次見到你,你隻得六七歲。那天是你和世濤要來京城柳家,毫無離家的悲傷,反而歡天喜地。”昔年兄妹兩個那樣璀璨如夏日陽光的笑容、明亮如夜空星辰的雙眸隻是在腦海浮現,皇上仍是覺得悅目至極,是那樣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生涯本不該被陰霾籠罩的,“西域至京城,從速趕路也要二十來天,並且你祖父要派出精兵一路相送。問過之後,才知你們兄妹已習慣了這樣的長途跋涉。那時我就清楚,你祖父的家是個爛攤子。”
可不就是個爛攤子麼。葉潯苦笑,同時又意識到,怪不得皇上說起她用的措辭是“那孩子”,自己六七歲的時候,皇上大概是十七八歲,算是兩輩人了。隻是這俊美如妖孽的帝王風華傾世,容顏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幾歲。
“多年戎馬生涯的武將,與家人聚少離多,無從料理家事,身在西域的人,更是焦頭爛額。我若是那時娶妻成家,興許這一生也要走景國公的路——最大的隱患都在家中。”皇上有些傷感地道,“景國公絕對不是好父親,但他是我的伯樂,與柳閣老一樣,是我的良師益友。沒有他們兩個扶持,沒有今日的我。葉鵬程十餘年對他們不滿,正是因為他們寧可鼎力扶持一個異姓外人榮登天子位,也不肯在仕途上幫他,相反,屢次阻撓,這是導致葉家很多是非的原由。有得必有失,人人如此。”
這些葉潯是清楚的,但是從沒想過,皇上會親口對她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