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小學的時候,木子已經對這套工作的流程了如指掌,經常幫助父親拉車,也就是牽著牲口走,讓牲口走應該走的路。木子熟練的套好車,父親在架子車的前麵和後麵放了兩塊木板,擋住農家肥,不讓流下來,然後用鐵鍬往架子車上麵裝。裝滿後,父親扶著車轅,木子在前麵牽著牲口走,父親扶著車轅在牲口屁股後麵走,母親則跟在架子車後麵往前走。到了地裏,先停下來,從車上卸下一些農家肥,形成一個小堆,然後繼續往前走五六米,再停下來,從車上卸下一些農家肥,形成一個小堆,如此重複,直到架子車上所有的農家肥都卸完後,就拉車回家裝另外一車,如此循環往複,知道家裏的農家肥運完,或者天黑。之所以在地裏把農家肥分成一個個小堆,是因為在播種的時候,需要把農家肥撒到整個地裏,撒的時候以每一個小堆為中心,用鐵鍬往周圍撒,如此便能方便的撒遍整個田地。小堆之間的距離也以能夠撒到的距離為標準。如果家裏的農家肥沒有翻倒過一遍,一般會直接運到地裏,在地裏堆成一個新的大堆,翻倒後在分成小堆。翻倒是必須的一個流程,主要目的是把農家肥敲打成細小的顆粒,跟一般的黃土一樣的顆粒,方便均勻的撒到田地裏。
這天吃完早飯後,木子就開始跟著父母一起幹活。在家裏,父親和母親往自己車上裝農家肥的時候,木子說:“爸,我來幫你們吧。”
父親說:“你不會幹,就看著驢,別讓亂動。”
木子不停父親的勸阻,說:“驢跟我關係好,聽我的話,不會亂動的。”
然後拿起一個鐵鍬,在肥堆旁邊鏟起農家肥,抬起,空中移動,到車子上方,翻轉,倒入車子裏,循環著這個動作。父親和母親在幹活的同時,也在偷偷的瞄著木子的動作,看著他吃力的移動著鐵鍬,每次鐵鍬裏麵都隻裝了一般的農家肥,心裏很開心很幸福,但又有一點點酸楚。開心幸福,是因為兒子這麼早懂事,知道替他們分擔勞動。酸楚的是,自己沒有大的能耐,還讓兒子跟著一起勞動。
第一車裝到一半的時候,木子感覺自己的胳膊有些酸痛,手掌也有些痛,但想到自己剛開始幹活,就停下來休息,哪能算是幫父母分擔呢?於是,咬著牙堅持,直到第一車裝滿。
到了地裏,木子停下來,牽著驢,看著父親和母親你一下我一下熟練地從車上卸下農家肥,看著地上被拉得很長的父親和母親的身影,看著身影中頻繁揮動的胳膊,看著父親和母親衣服上沾著的黃土,木子突然感覺鼻子酸酸的,眼淚盈眶。怕被父親和母親看見,木子偷偷摸了摸眼淚,強忍著看遠處。以前,他很少這麼仔細觀察勞動中的父母,也沒有粒粒皆辛苦的概念。上中學以來,教材的內容和課目發生了變化,他的眼界和視界拓寬了很多,在不知不覺了有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勞作的概念。在這個場景下,木子第一次仔細觀察父母勞作的樣子,不僅心裏特別疼父母,覺得自己應該努力,不讓父母如此辛苦。
這天,木子跟著父母拉運了一整天的農家肥,從上午一直到太陽下山。中間休息了一會,在家裏吃了幾塊饃,喝了點,算是午飯。最後一趟結束往家裏走的時候,木子發現父親和母親的步態明顯不同,慢了很多,有些拖地,還有些無力,酸楚又一次襲來,眼淚又一次差點掉了下來。
到家後,母親又忙著給他們做飯。木子洗手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上摸出了兩個水泡和一個血泡,水泡已經磨破,薄薄的肉皮翻在外麵,露出已經不再鮮嫩而是有些黑汙的鮮肉。雖然木子並沒有幹什麼活,跟父母幹的活相比不值一提,但是木子還是遍體鱗傷,精疲力盡,感覺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晚上吃完飯後,躺在炕上,感受著身體的疲憊和酸痛,木子一點睡意也沒有,想到父母每天的勞動量,想起父母纖瘦和有些佝僂的身影,眼淚又湧了上來。這次,木子沒有努力抑製自己的眼淚,讓眼淚盡情的流,盡情的打濕枕頭,浸濕臉頰,讓一天的情緒釋放。木子在心裏發誓一定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讓父母不再幹農活,讓父親跟著自己享福。
廣闊無垠的黃土高原的一個小山溝裏,皎潔的月光照亮了整個村莊。銀光下,院落和房屋與影子似乎在說著什麼。在一間房屋的土炕上,一個少年平躺著,眼淚如泉水一下流淌,浸濕了枕頭,卻沒有聲響。這個少年就是木子,第一次感受到了父母的辛勞,第一次因為父母的辛苦而落淚,隻有夜晚和月光見證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