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公館早已是一派熱鬧之景,鞭炮聲聲,除舊迎新。陸天明百無聊賴地在房內踏步,透過紗窗,他看見窗外過往不止的人頭,房外“叮叮咚咚”的盡是盆器傾倒的聲音,他感到無比的厭煩。突然有些壓抑,他打開房門,無視那一群正在忙碌的人,徑自走出了廳堂。
在門口遇見了陸絳,隻見他一派兜裏郎兜的模樣。嘴裏嚼著口香糖,頭上剪了個流行的三分頭,一身西服襯出他修長的身材。他一手休閑地搭在陸天明的右肩上,一隻手從兜裏掏出一張色彩奪目的票。“哥,這是百樂門今晚大型舞會的票。老弟我托了很多關係才搞到的。慰你千裏赴回啊!哈哈!”陸天明看著他那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弟弟,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半歪著頭斜看著陸絳那雙搭在他右肩上的手,內心起了一陣子厭惡。他故意抖了抖肩,把陸絳的手從他的肩膀上抖了下來,頓覺一陣輕鬆,臉上還有著那一絲不易察覺的滿足。他想了想,說道:“百樂門這地方不適合我,這票你留著給自己享用吧!”說完,抬步就走。“哎哎~哥,你去哪?”陸絳向前走了兩步,站在門檻上急急問道。“到外頭逛逛,在家裏悶著,非悶出病來不可!我又不是母雞,在家老呆著也孵不出小雞啊!”陸天明手向後甩了甩,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說真的,他陸天明,一個留學歸來的洋博士,怎會稀罕那百樂門的夜夜笙歌?連同陸氏公館的一切做派,他都是有些厭惡的。但又有什麼法子呢?他終究是陸氏公館的大少爺陸天明,陸老頭終究是他的衣食父母。在沒找到工作之前,他也沒有養活自己的能力。哼,就賴著個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在陸氏公館裏當隻寄生蟲吧!陸天明自嘲道。
上海灘是被霓虹燈翻江倒海般籠罩著的,太陽在層層歐式樓頂後躍出,灑下脈脈琉璃金光,像極了極盡妖嬈的上海舞女。街上是日複一日的光景,15分鍾一班的電車,千變萬化卻不離其宗的櫥窗,在陽光下光著膀子,弓著腰,與太陽鬥爭著的黃包車夫。陸天明走在街上,打發著時間,正在盤算著該到哪裏去消遣今晚的時光。
突然,一團白色的,破棉絮樣的東西從一家舞廳裏飛出,重重地落在地上。緊接著,從舞廳裏傳出一陣叫好聲,伴隨著聲音走出一個西裝革履,腳上蹬著一雙白皮鞋,嘴裏叼著一個燙金煙鬥的男人,他的身邊簇擁著幾個衣著妖媚,脂粉氣厚重的女人。更令陸天明吃驚的是,那團被拋出的東西竟然是一隻貴婦犬。渾身的雪白早已染上了路邊的塵土,鮮血從它的卷毛下點點滲出,小狗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一臉無辜地望向那群拿它取樂的人,全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事情。它拖著傷痕,仍舊邁著優雅的貴婦步子走向那個男子。陸天明從它的身上似乎看到了許多上海女人的悲情,看到了許多光鮮下不為人知的傷痛。
他突然間有點心疼那隻小狗,它對自己的主人那麼忠心,喚回的卻是他為了博取幾個舞女的香吻的拋棄與傷害。陸天明想上前去阻止,但是卻邁不開步子。周圍圍滿了圍觀的人,他們小聲地議論著,那個男子似乎是上海灘的某位大人物。他似乎真的沒有必要為了那隻小狗去得罪別人。
正在這時,一個戴一頂格子花呢鴨舌帽,上身穿著一件咖啡色的皮夾克,下身著一條馬褲,一雙半筒皮靴的人抱起了被再次甩出的小狗。陸天明發現,這人乍一看是個男的,但此人那嫵媚還帶有深深眼線的大眼睛和那隆起的胸脯又分明顯出是個女性。隻見她杏目圓瞪,臉上是死一般的沉靜,一雙美得誘人的雙唇緊緊地抿住,眼裏的憤怒之火似乎呼之欲出。“呦!這不是小婉姑娘嗎?”那個男的一臉笑謔地盯著她。“皮老板,這狗狗是你家的?”這女子也不回答那個男的問話,一雙眼睛隻是緊緊盯著懷中的那團正在顫抖不止的東西,一隻手輕柔地順著小狗的毛發,眼裏早已沒了剛剛的淩厲,全是憐憫,似乎還有些心心相惜的東西。“對啊~怎麼?”皮老板鬆開了身邊那兩個妖媚的女郎,走向了那個女子。
他走到她的跟前,在眾目睽睽之下,一隻手挑釁似地勾起那個女子的臉,嘴角滿意地向上翹起,“果然是百樂門的頭牌啊!連生氣都讓人這麼喜歡!”“皮老板,請自重!”那個女子一手拍落了皮老板的手。“你,竟然拍皮老板的手!”一個女郎忙迎上去,一臉著急,尖聲道,轉而輕輕抓起皮老板的手,用手嗬了嗬,輕聲問道,“皮老板,疼嗎?”“行了,行了!”皮老板從那個女郎手中抽出手來,一臉的不耐煩。女郎自討沒趣,猛吸了一口氣,把氣向那個女子處撒,“一家人都見不得光的臭**,哼,有什麼可拽的。別以為梅姨跟你交情深就把自己當成個仙女。裝清純?做我們舞女這行的,你再怎麼裝就是再怎麼的不要臉!”“夠了!你進去!”皮老板厭惡地推著她往舞廳處,一臉無奈地對著那個女子說,“小婉姑娘你別介意,百合這人就是這樣!這狗你要是喜歡我送你,末了今晚我來找你!”
那個女子挑眉看了看他,抱著小狗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皮老板呆呆站在舞廳門口,口裏喃喃道,“小妞,你要不是有那麼幾分姿色。要不是你是陳主任的意中人,我會這麼低聲下氣,呸!”說完,轉身就進了舞廳。圍觀的人群也無趣地離開,隻留下陸天明一個人,呆呆立在那裏,望著那女子離開的方向,自個兒出神。“百樂門?小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