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舊事寒(1 / 2)

傍晚時分,陽光不再毒烈,天邊的雲朵被燒的火紅。

了空被一名白衣弟子帶領,穿過曲折回轉的走廊,到夕雲觀空曠的後院,未走近,卻見了兩道身影遠遠佇立前方。

是青木真人與大殿上情緒激動的大和尚。

他們就那般,靜靜站立在夕陽下像在緬懷,沉默如鐵,餘暉灑下,拉長了他們的身影。

在那兩人身前,圍牆一角長滿的青苔,埋藏進夕陽餘暉下的陰影。

仿佛,也有時光在悄悄走過。

了空甩甩頭,將腦裏亂七八糟的想法清除幹淨,無比敬畏地走向他們。

“青木真人,不知單獨喚小僧何事?”

青木真人身子明顯有些晃動,他沒有立即轉過頭,倒是花白胡子的大和尚以冷厲的目光鎖住了他。

了空一驚,倒退一步。

“你說那人……他是你師父,你師父可曾留下什麼遺物?”大和尚喝聲道。

青木真人伸手,慢吞著拍拍老和尚的臂膀,緩聲道:“無戒大師,莫要驚壞孩子了。”

了空不明白他們反應為何如此怪異,但據種種跡象,這兩位當世高人與師父關係非同一般。

遙想兩人崇高身份,又回憶起師父臨終的淒涼苦澀,他眼眶霎時有些紅了。

袖中抖了抖,乾坤珠出現在掌中。

他生怕他們看到自己的窘迫模樣,不知為何,他忽然不願,在這兩個世間地位孤高、神仙一般的人物露出半點怯弱,就如同,師父領著自己四處化緣受盡白眼卻始終不言一聲苦的沉默。

“這是……師父留給我的,他說,若不夠強大,不得顯露給他人看,你們應當可以信任的……”

老和尚顫抖著,接過珠子,幹皺的雙手緩緩撫摸過它光滑的表麵,眼底竟有晶瑩的淚水。

珠子泛起柔和而佛性的光輝。

夕陽與佛光照在他的老臉上,將深沉滄桑的皺紋照得清清楚楚,他張來口,卻哽咽不能出聲。

在此刻,他隻是一個老人,不再是德高望重的佛門大師,他隻是一個深陷於往事無法自拔的老人。

多少蹉跎歲月,多少不死的執念,又有多少傷透了的情懷,仿佛都在此刻活了過來。

“師弟……整整二十年了,你還是這般倔,縱然受死也不肯說麼?還是說,你不願原諒師兄們呢。”

了空待在一旁,不敢問,也不想說話。

天色悠然,這方天地無人打擾,溫和的風湧了過來,將三人的衣服吹拂得空靈飄然。

不知過了多久,老和尚將珠子歸還了空,顫聲問:“師弟他……你師父二十年來,可曾提過我們,提過大相寺。”

“……沒有。”

了空終於老和尚為大相寺的大師,他老實答道,印象中師父隻是時常一人麵對佛珠沉默,便連此番上夕雲觀、之後要投奔大相寺,也是他逝世之前唯一提及的。

“他言過後悔麼?”

老和尚手中撚珠越撥越急。

了空的思緒再一次,回到了那許多漂泊無定日子裏的一天,師父用幹枯的大手牽著髒兮兮的他,在風雨中尋求宿夜之所,可是他又累又餓,實在走不動了。

雨水打在他瘦骨如柴的身子上,劈劈啪啪的雨聲響中,他感受到冰冷和疼痛在身體和心裏輾轉。

師父停下,也叫他坐下,脫下破爛的僧衣,要幫自己遮住漫天的風雨,還將最後一塊硬巴巴的黑麵包遞給自己。

他的笑容永遠那麼溫暖可掬,可又是那麼蒼白。

了空哭著說:“師父別擋了,沒用的。你都濕透了。”

師父卻是笑了笑,風雨中,麵容仿佛也融進了點點滴滴下落的蕭蕭雨水。

“擋得住一點便是一點罷,空兒,你別怕……”

“總有一天,你會遇到很多事情,師父不在了,你事事不要求得圓滿,盡力就好。師父不要你死心於戒律清規。大道獨行,不悔即是佛。”

……

了空一把抹掉眼淚,直視青木真人與老和尚,忍痛道:“師父未曾後悔,他最常與我說,霧裏看花花不盡,水中望月月不明,萬事隨心而後行。苦,即是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