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婦眼睛深閉,眉頭皺起,兩頰微微發顫。過了好一陣,她忽然睜眼,婉轉笑道:“我一開始就沒想過,他能活著回來。”
老頭道:“沒活著回來,可也沒能死得其所。”
少婦道:“我也知道他的死沒有價值,可他說過,軍人的歸屬,就是戰場。哪怕明知必死,哪怕明知身後要受盡無窮非議,也應該毅然絕決。隻因為,他是軍人。”
老頭歎道:“你的時間不多了,你可……還有什麼心願未了?”
少婦苦笑道:“我的時間很多,因為我就要和他永遠地在一起了。隻是這個孩子,他才剛剛來到世上。魯前輩……”
老頭忙道:“你放心,如果他將來能和他的父親一樣,我會收他做親傳弟子。”
少婦嫣然一笑,舉著孺嬰拜了兩拜,高喊道:“弟子呂氏孤兒拜見老師,請老師賜名。”
老頭道:“我就賜他‘長明’二字,倘若將來他能有他父親一半的覺悟,無論他資質如何,他已經是我的第一個弟子。”
少婦無力地點了點頭,輕輕一笑,便溘然長逝。
孺嬰從他手中滑落,老頭趕忙上前接過,抱在懷裏。
“三拜是拜師禮,你隻拜了我兩拜,你的心意我也懂。既然你已拜了兩拜,總歸算我儒門一脈的記名弟子,我也不會辜負了你。”
老頭拔下他發髻上的發簪,那是一根劍形的發簪,一寸長,半指寬,通體烏黑,簪頭上雕刻了一隻麒麟。
“此劍乃君子之劍,非君子不可佩帶,就暫時寄放在你體內。倘若你有君子之心,此劍即可化作絕世神兵;倘若你隻有小人之心,此劍二十年後當離你而去。”
老頭抱著孺嬰,大步朝門外走來。
走到門口時,老頭自言自語道:“此劍隻有劍器,沒有劍靈,一切靠天地正氣催發。即便你已有君子之心,也還要靠一身浩然正氣,才能駕馭嫻熟。”
“你聽明白了麼?”
老頭忽然看向呂長明所在的方向,淡然一笑,又問道:“你可聽明白了?”
老頭的目光恍若初夏的日照,明媚而不灼熱,使人願意徜徉在日光浴下,伸著懶腰,通體舒暢。
但目光又是如此的深邃,仿佛一柄無形的劍,直擊呂長明的心底深處。
“啊!”
呂長明一聲驚叫,他就從夢中醒來。
“原來是一場夢……不對,我分明能記清夢中的每一個細節。那個老頭,我已經是第二次在夢中見到他。”
呂長明坐起身來,看了看日頭,正是日上中天之時。
身旁有大大小小的坑,他不知有睡去了多久。
“此刻無暇他顧,先把樹給種完再說。至於老頭麼,等一宇真人的案子完結,再去慢慢找他。”
呂長明嘿嘿一笑,他總算有一些老頭的線索了。姓魯,儒門傳人。
如今的世道,除了道門,其他十門傳人都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既不至於一個沒有,也不會很多。
一個姓魯的老頭,找起來豈非是手到擒來?
睡了一覺之後,呂長明隻覺神清氣爽,之前的昏沉麻木之感,被揮之一空。
他此刻隻覺得鏟子更輕,拿在手中恍若無物;樹苗也比尋常的紙箱子重不了多少,他單手就可以舉起。
可終究是八千多棵樹,就算他一分鍾能種一棵,那也是將近十天。
他此刻隻剩下五天不到。更何況呂長明的速度再快,也達不到一分鍾一棵的地步。
漸漸地,呂長明又陷入了死循環。
他此刻的狀態,就和暈倒之前,相差無幾。
呂竹殤扶著頭,冷眼看著一切,他勸道:“小明,年末會武已經過去好幾天,你何必再如此折磨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