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靜靜之美
——若人先生
一坨山疊著一坨山,橫亙著,延伸著,盡頭是鐵灰色的天穹,夕陽被一條長長的雪一樣乳白的流雲裹住,雲縫中僥幸射出的餘暉灑在光禿禿的山巒的頭頂,照不到陽光的一麵已顯得幽暗,躲在那兒的小房子是否明燈初上,朦朧得仿佛隔了一層紗布,我近視的眼無論如何是看不清晰的,已近黃昏,但是,青煙升騰的地方一定有農家小院。
矮矮的房子一簇一簇,很有些蘑菇聚居的味道,眼睛一晃,借著陽光的反射,亮堂堂的屋頂像是一汪水波粼粼的湖水投射在眼眸裏,中午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那就是白雲深處的人家。東一撮,西一撮,在山腳,在壩子裏,在半山腰上,總的來說,相對平坦的地方就有他們居住的小房子。
晚風漸漸地吹拂過耳畔,夕陽也正一寸一寸地被吹落下去,我高興極了,此時頭頂上方的天空依舊湛藍如深水,田壟上沒一隻影子在遊移,除卻滿眼的土地黃再沒什麼稍有生機的作物,翠綠的蘿卜地是例外。玉米杆在晚風的撫摸中瑟瑟作響,夕陽下方的那一坨山巒已露出了黑黑的胸膛,晚風溫柔,伴著垂危的霞光爬滿我寬碩的脊背,寧靜極了,耳朵隻告訴我關於風的招呼聲。
山腳下的孩童也許開始仰頭望向我這兒,如果他們的眼睛不如我這般近視而無法遠望的話,他們一定看得見在快要接近山頂的田壟上背著溫暖的霞光坐著一個人,至少像一個人形。我不可能知道他們仰望的樂趣,他們也無從體味我的快樂。這片山丘重疊而成的小村莊真美,稀稀疏疏,錯落各處,誰也不挨著誰、不碰著誰。
似乎沒有水的蹤影,水,在這兒像是稀客,事實上也確是如此。山路窄窄,彎彎曲曲,扭扭捏捏不像樣,一拐彎又不見了,調皮得令人無可奈何。我無法想象,這兒的孩子是否有一種想飛的願望,甚至是衝動。曾聽過一首童謠,“媽媽說,沿著彎彎的山路一直走,就能到達北京天安門“,這首童謠真棒,當腳下的那條小路彎進我眼眸的時候,神經末梢便連通了那首童謠在頭腦中的隱秘之處,使我輕鬆地破口而出。
呆在暖洋洋的山腰上我很樂意,浩瀚無垠的天宇隨便怎樣舒展開去,永遠是一副碧藍如洗的模樣。你也可以日出時爬上山腰日落時甩著手打著枯草尖回去,倘或你坐在無憂無慮的田壟上,盯著窄窄的山路,數一數趕路的人,勸你還是別浪費那個心思,根本走不過去幾個人,因為水泥鋪成的小路特別顯眼,村民路過時,宛如眼球前飛過的幾隻蚊子,黑黑的形狀,遠遠的就能聽到他們愉快而平常的聲音。
以前我習慣性地墜入窠臼,常用“暮色蒼茫“一詞來形容太陽回家後的景象,一坨山疊著一坨山,疊著疊著才疊出了暮色蒼茫的恢宏,唯有暮色蒼茫才能貼切地傳神出此刻鋪展在我眼前的這番景象。曾在別人的文章裏看到延長壽命的兩種方法:一是努力活到一百三十歲,二是多換幾個地方居住。第一種方法顯然不適用,第二種方法很是反動很會煽情,如果我不曾在日落前爬上這座低矮的山腰,我根本不會知道真正的暮色蒼茫原來是這樣的,我也無從真切地體會到文字之美。
試想想,擅長舞文弄墨的那些大家,辭藻之華麗簡直是王母娘娘人約黃昏後的盛裝下凡,俗稱美文者,如今想來,他們從何而知大漠孤煙直的壯美外加孤獨寂寞、夕陽無限好的傷感惆悵外加自然的心境,文字最是需要時間沉澱的一種抽象的東西,文字是生活真善美的貼切反映,不懂得怡然自樂生活的人根本無法享受文字之美,哪怕堆砌的文字外表如何絕美,終不過是沙漠裏的沙塔,經不起狂風地任何輕觸便轟然崩塌,化為烏有。
窮其一生,最糟不過沿路乞討,我也要四處轉轉,日暮了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