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白馬已經被關回柵欄後,在裏麵不停地踢踏著地上的沙石,發出嘶嘶的低鳴,我按捺住內心的激動,看向一邊立正站好低眉順眼的幾個侍衛。“怎麼回事?……不去巡察反在這兒鬥馬,玩忽職守麼?”
“這……”幾人麵麵相覷,半天支吾不出來。
那個青衫女子一擰眉,移步站到他們麵前,勉勉強強地正視我道:“這位統領大人,是我讓他們幫著把馬牽出來的,怪不得他們,大人還請買了本公主這個麵子。”
然後,我愣了。
她說甚?公主?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祁玄英的孩子……都這麼大啦?
雖然戴著麵具,但我大刺刺的目光還是透過兩個眼窟窿被她看得一清二楚,當下有些惱羞成怒。“大膽!竟然如此失禮地看著本公主,統領大人,不是說中原的皇室相當注重禮節麼!就你這般舉措,真是太無禮了!”
我訕訕地收回目光,躬身作揖。“公主教訓的是,在下是新任的統領,所以不知公主身份,請公主責罰。”
她也懶得看我,別開臉去。“不必了,知錯就是,本公主就不打擾統領大人了,今天在馬廄裏的事,還請統領大人守口如瓶,本公主就此謝過,告辭。”語畢,擦身離去。我這才發現,她竟然比我還高上一小段。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我回過頭來問那幾人。“她……真是公主?”
幾個再次對看了一下,其中一人站出來道:“回統領的話,那位確實是公主,統領初來乍到或許不知,她是一年前安迪族族長送來的和親公主,寶瑟公主。”
我噢了。原來是祁玄英的妾侍……可是那張臉,怎麼也看不出有安迪族人的影子。
當初還在薩卡族的時候,安迪族與薩卡族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盟友,同為異族,一樣豪邁不羈。那時也曾有過安迪族的人來草原拜訪,可是印象中他們的發色是有點金黃的,既不是純黑色也不是純金黃,就是那種好像黑發人站在烈日下,三千青絲仿佛跳動著金黃色的樣子。
“雖說是和親公主,但皇上不喜女色也是出了名的,所以公主一直是公主,沒有妃嬪的封號,連和親的對象都沒著落,皇上同意了安迪族的和親,但卻不納寶瑟公主為妃。”
我嘖了一聲,揮揮手開始趕人。“行了你們,還嚼舌根,連皇上的閑話都敢說,要是被別人發現你們就去跟板子解釋吧,去,巡邏去。”
幾人嗬嗬一笑,倒像反而不怕我了似的,朝我施禮後一個個離開了。
我鬆了口氣,確定他們走後,便回頭看著柵欄裏頭已經安靜下來立在角落的白馬。心中又是一閃神。緊緊貼著柵欄急切地看著它,試探地叫。“疾雲……”
它腦袋晃動了一下,看都不看我一眼。
“……疾雲,疾雲……疾雲!”
叫喚一聲比一聲迫切急躁。心中是慌亂,是惶恐,是不安,是迷惘……“疾雲!是我,我是梟彤啊!我是博木爾,是你的小主人!疾雲!你看啊,看看我!是我啊!”
馬尾輕輕甩了甩,始終沒有側過頭來,隻是眼珠移過來一下,瞬間又掠過。
怎麼會這樣?它的耳朵,難道聽不見了嗎?明明……隻要我喊它,它就會飛奔過來的啊……為什麼不像以前一樣,跑過來親昵地蹭我呢?……
——呐孩子,這是可瑪的馬,梟彤那孩子最喜歡它了,還給它起了名字叫疾雲,本來想等他十三的生辰一到就把它送給他,誰知道,哎,甭提,你看看它,覺得喜歡不?
——它……看起來有點凶,而且我不會騎馬……呃,不過可瑪放心,我一定會學會的……
——哎,都說不用那麼認真……不過你一個女孩子,拚起命還真不輸給草原兒郎,到底有我薩卡族的風範,嗬嗬,要是學會了,可瑪就把疾雲送你了!
——不,不用了……
那時候,可瑪帶著疾雲拚命為我和阿芙引開追兵,如今可瑪已經死了,它卻存活下來了嗎?
就像是一個戰俘,一個戰利品一樣,作為天佑王朝殲滅薩卡族的象征而留下來的神駒嗎?……
望著它依舊挺拔不屈的身形,我靠在柵欄上,放下來不停朝它伸出去的手。“……你也有身為薩卡族的傲骨,跟你相比,我倒是更沒骨氣了呢……”
所以你對我不屑了嗎?所以你不願意靠近我了嗎?因為薩卡人不會像我這樣為虎作倀吧……
……不是的,它一定不是這麼想的,隻是我自己覺得丟臉,才自怨自艾而已,對,是這樣的。可是,明明知道是這樣,我卻覺得沒臉麵對它……
身子滑落到地上,我斜靠著柵欄,抱著雙膝將頭深深埋到臂彎裏。身後,是時不時發出的一聲聲“嘶嘶”的低鳴。我悶悶地低喃。“對不起……對不起……”頓了頓,將頭埋得更深,“……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