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智慧掙紮(上)(1 / 3)

第1章智慧掙紮(上)

淡黃色的月亮,隱在灰蒙蒙突兀不平的高梁尖上。蕭瑟秋風淒淒吹來。眼前的小路,好象是深陷在兩旁黑黝黝莊稼中的一條溝壑,彎延伸向天荒地莽的蒼穹。田野靜的有些瘮人,隻能聽到,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蛙鳴和不遠處斷斷續續掙紮似的蟲聲。

方曉幾乎要屏住呼吸似地膽卻地看著,這個仿佛是潛藏恐怖的世界。他從沒有孤身一人,在漆黑的夜裏走這荒草野地中。從農場,到前邊有車輛人煙走動馬路得有五,六裏的路程,現在也就剛走一半,恐怖就充滿了全身。

突然,方曉驚乍地發現,前麵有一個黑黑的粗粗的影子。“象是個人站在那兒”。當這個念頭在腦中出現的時侯,全身刹時緊張得縮成一團。兩隻腳想停也停不下,顫微微象個木偶似的朝前邁去。當走到那個黑影前乍著膽了用手一摸時,心氣頓時沉了下來,原來是地頭上長著的一棵沒有多少權兒的麻籽秧。“真討厭,地頭上留這麼一棵幹什麼用?”嘴裏撒氣似地嘟囔著。有時是棵大葉圓腦袋的向陽葵,有時是棵小楊樹。這一驚一乍,使他的心總是得不到平靜。

他不止一次地後悔,為了要吃到農場那頓晚飯,黑燈瞎火,荒草野地裏提心吊膽一個人走這麼遠的路。其實今天下午,管學代表王樹森告訴他信兒時才五點多,那時太陽還老高呢。如果那時歸置歸置東西就朝家走,走到家,天也黑不了。可是,他當時就想吃農場的那頓晚飯。農場的活兒不好幹,可飯吃著順口。最起碼沒有什麼剩餑餑剩菜。方曉最不愛吃那些剩的玩藝了。有時家裏這頓剩的沒吃完,下頓騰騰又揣上來接著吃,有時騰的剩餑餑都起皮兒,變了色,那也舍不得扔。這在農場中午晚上都有熟菜,而且不是米飯就是饅頭。甭管菜裏有多少肉,可那頓都有幾片肉。就這樣比家裏強多了。家裏中午有熟菜,可也是素的,不來客人甭想放一丁點豬肉。到晚上家裏更比不上農場了。晚上炒熟菜從來沒有過。所以盡管農場的活兒累得他禿天刮地死去活來,他也要拚著命掙紮下來。

他雖然年已十八,在農村也算個大小夥子了,可他天生細骨頭嫩肉沒力氣。他應該六六年畢業,可沒離開校時就搞起了文化大革命,搞了兩年革命。六八年離校,剛離校到生產隊幹活時,慌手忙腳滾著爬著幹了一天,隊長才給他記了7分,他在窗外聽到了,臉上就好象讓人抽了一巴掌,心裏“格登”一下很不是滋味。一個婦女一天還掙八分,自己這個十八歲的大小夥子才掙7分,連一個婦女都不如。再說和他一起的張佳慶、張風海他們都掙九分,自己以後還怎麼和他們站在一起呀,明擺著自己不如他們很多。方曉生性膽小,幾次想衝進小隊部和隊長說個明白,都沒那個勇氣。

這天去集合場的途中,聽到身後隊長那幾聲粗重的咳嗽,方曉攥緊了拳頭,心裏重重沉了下來。兩腳下意識地停住,轉過臉強作笑顏望著隊長,甜甜地叫了一聲“大爺,我跟您說點兒事”隊長看著他笑嗬嗬神秘兮兮的樣子也覺得新鮮,便笑著問他有什麼事。

方曉實在奈不住心中的激動,氣呼呼地說:“隊裏給我每天隻記7分,實在太不合理!”隊長一聲不吭自顧自地抽著旱煙,靜靜地聽著方曉似乎是很有道理的申訴:“您說這合理嗎?同工不同酬,我怎麽不如張佳慶、張鳳海他們?”他心胸起伏,雙眼氣憤而焦灼地望著隊長。

隊長雙眼靜靜地望著他,見他不言語了,便慢聲慢語地問他:“你說怎麼叫合理?”

“我說幹一樣的活兒,掙一樣多的分就和理,可是,我跟他們幹一樣多的活,為什麼分就差那麽多呢?”隊長仍沒發脾氣苦笑了一下耐心地朝方曉說:“薅地的時候我看過你薅的地,你費勁巴拉追趕他們薅的那叫什麼地呀,棒子間苗時不連根撥,拔斷了上邊苗,底下的根不挖出來就得了,一撮子一撮子苗底下的草也都還長在那兒”。

聽了隊長這番解釋,方曉立時無話可說,他隻恨自己無能為力,和張佳慶、張鳳海等這一夥年輕人幹活時,盡管自己拚著命的爭麵子,想和他們一樣,可最後人家還是看到了自己的軟弱和無能。雖然這些人當著他的麵從沒說過,誰分多分少。可在後來的分配活上明顯地和他們有了區別。隊長往往是先把男勞動力張佳慶他們分配完了,才朝方曉說,你也跟他們去吧,他方曉仿佛是個多餘的人。有時幹脆就讓他和婦女老頭一塊幹,每每這時,方曉的腦袋象被人捅漏了似的一片空白,沒了穩心骨,心裏也象壓了一塊石頭一樣堵得慌。和這些婦女老頭在一起幹活,更顯得他瘦弱的身體更加瘦弱,滿心的焦慮憂愁與卑畏。

一天生產隊集合場上一下少了七、八個人,有人議論說這些人去南邊永合莊農場幹活去了,一個月能掙三、四十塊錢。聽到這消息,方曉仿佛沒有猶豫,回家跟母親說一聲,用繩子捆好被子朝肩膀上一掄興衝衝朝農場奔去。

這個農場有不少地,養了不少豬。第一天,這些來農場幹活的十多個小夥子,每人一把大糞叉,跳進一丈多寬一米多深的豬圈裏朝外挖糞。這個活在家在生產隊方曉都沒幹過。見到一個又一個都生龍活虎似地跳了下去,他也學著人家的樣子,先把大糞叉扔了進去,隨後一縱身也跳了下去,開始挖還不怎麼覺得費力,不到十分鍾剛剛挖出一層糞,胳膊就酸了,揚起來就沒那麼有勁了,越挖越深,挖的越深朝上邊扔糞越費勁。他通身是汗,用沾滿臭糞的濕手擦了擦糊住眼睛的汗水,仰起臉朝外一看,有的人已經挖完了,站在上麵樂嘻嘻笑著指著他的黑花臉,他滿腦的羞愧和疑問:這家夥挖的怎麼這麼快呀,自己才剛剛挖了一半多。他就挖完了跑在上麵唱呀兒吆了。

他又仰起臉兒朝那人豬圈前看去,隻見那人豬圈前挖出的糞比自己挖出的糞也沒多多少。一定是那家夥豬圈裏的糞本來就少,所以他很快就挖完了。他使出了吃奶的勁,把腰都要給累折了,總把那些臭糞挖完了。等他拖著糊滿臭糞的身子,吃力地攀出豬圈時,見到所有的人都蹲在或站在自己圈前的糞堆旁等候著農場負責人來驗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