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牙醫診所附近的餐廳裏,樂天請何寄語吃飯。
何寄語這才知道,受judy推崇的這家牙醫診所,竟然是樂天開的。
世界真奇怪不是嗎?剛畢業的那幾年,何寄語偷偷地去他所在大學、高中的校友錄去看,關於他的任何蛛絲馬跡,她都不放過。可是,他很少上網。
好多年過去,她竟然連找他的勇氣都沒有。找到了又有什麼用呢?他們中間隔著那麼多光陰,還能回到從前嗎?
於是,她決定忘了他。就像他忘了她一樣。
但是,他卻無處不在。
每一個追求她的男孩,相親的男人,她都會拿樂天的標準去和他們比較。這人沒樂天高,那人沒樂天氣質好,這人沒樂天那麼和她充滿默契,那人沒樂天看上去聰明……天知道,她甚至從沒見過樂天18歲以後的樣子。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去拿所有的男人和他比較。
她知道,這成了一種病。
就像《美麗心靈》裏,羅素飾演的數學家,頭腦裏總是有幾個人的幻想存在。一開始,他很受困擾,精神分裂。後來,他知道那是他的幻想,平靜地接受了他們的存在——他把他們幾個當朋友,默認了他們居住在他的大腦裏,隻是不再讓他們影響他真實的生活。
何寄語決定,既然如此,那麼就接受現實,讓樂天安靜地住在自己的大腦裏吧。他可以住在那裏,一輩子都不走,但是他不能影響自己的生活,沒有他,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還要戀愛、結婚、生子……
當何寄語好容易習慣了和他這樣相處,卻又在一個最不恰當的場合,以最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和他重逢。
何寄語不是沒有想過重逢的場景。她記得拜倫的詩裏曾寫道:IfIshouldseeyou,afterlongyear.Howshould
Igreet,withtears,withsilence.假若他日重逢,我將何以賀你?以眼淚,以沉默。
曾經,何寄語以為,若有一天重逢,她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向他問出心中的疑問,那些陰差陽錯的錯過,究竟是命運跟他們開的玩笑,還是他或者她不夠勇敢,或者根本就是因為,年輕時候的他們,根本不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說不定,她也許會說得慟哭。
可是,真的見到了,沒想到卻是這樣的場景。
整晚上,她都有點拘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穿著一件淡紫色的襯衫,銀灰色的西褲,個子依舊挺拔,笑起來的時候,單側依然有個酒窩。何寄語腦海中忽然劃過那件土黃色的風衣,依稀覺得,她好像不認識這個人似的。
她甚至想,如果是在大街上和他擦肩而過,她一定不會認出他來。
“很多年不見,你變了不少。”樂天溫和地開口。
何寄語有點驚訝,沒想到,倒是他覺得不認識自己了。
這麼多年,她一直覺得自己沒什麼變化。但是,她看到餐廳鏡子裏那個女孩,忽然有點明白樂天在說什麼了。
鏡子裏的自己,穿著一件花裏胡哨、式樣有點奇怪的T恤,耳朵上垂著閃閃發光的耳環,染得小麥色的卷發,鼻子上不見了框架眼鏡。
是的,她也不是那個他記憶裏喜歡穿白襯衫、天藍色百褶裙,戴著一副巨大的圓圓框架眼鏡的初中女生了。
就像,他也不是何寄語記憶裏那個人了。以前的樂天,講話很直接、銳利,說得好聽點,就是很冷幽默,說得難聽點,就是經常把人噎得答不上話。可是,他坦誠、直接,有什麼說什麼,而眼前的男人,溫文爾雅,讓人如沐春風。是的,他很令人舒服,可是總覺得很有距離,再也不是她曾經認識的那個少年了。
這頓晚飯持續了兩個小時,並不算特別愉快,何寄語有一種“相見不如懷念”的懊悔。
他們甚至隻字沒提過去的那些日子,卻像兩個剛剛認識的相親男女,問了一些彼此的工作、近況,大學在哪兒讀的,平時有哪些休閑愛好。
走出餐廳的時候,何寄語心裏失落得都快要哭了。
樂天提議開車送她回去,她拒絕了,說搭地鐵很方便。樂天也不堅持,囑咐她路上小心,到家說一聲,就轉身走了。
這個晚上的夜空,難得的有幾粒星光。何寄語看著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背影,逐漸遠去,忽然很怕再也不見,於是,她不顧一切地朝他的背影大喊了一聲:喂,樂天!
樂天迅速地回頭。
何寄語舉起雙手當喇叭,大聲說:很高興重新遇見你!
還沒等樂天答話,何寄語就轉身跑掉了。
她的身後,樂天望著她的身影,很久都沒有動,直到何寄語走得人影都沒了,他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