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宇坤,你過來,看這兒!”子宏招呼著,宇坤湊上來,子宏指著遠處一片綠蔭,“聽到沒?水聲,瀑布!”
宇坤側耳聆聽,是瀑布沒錯,嘩嘩傾瀉而下的水聲如交響樂,振奮人耳。
“咱們剛才要是從公路上過去,沒準就能到瀑布那兒了!”子宏給自己點了支煙,又給宇坤遞了一根,準備打火。一陣山風襲來,火苗幾被撲滅,兩人忙圈手擋住。
宇坤順著子宏所指望過去,並未領略到瀑布分毫身姿,倒是那水聲又一次躍入耳際。山風拂麵而過,眺望遠處的村莊農田,還有那以洪水泛濫之勢不斷向山腳下蔓延的城市群景,他心中忽然無限感慨。
“宇坤,你還記得咱們大學前,一起到各峪口修大壩、修水庫的情景麼?”他吸了一口煙,煙霧繚繞,思緒也飄忽起來。“那時真叫熱火朝天,還是年輕那,天不怕地不怕,就一股子勁兒,憋著,打哪兒到哪兒,沒那麼多想法和心思。也不計較,好像天底下便沒什麼好計較的。現在呢,腦子整天都是滿的,完全沒丁點空當!”
子宏猛吸了一口煙,晃晃悠悠地說:“你不也說年輕麼,年輕麼,沒見識、沒閱曆,自然沒有那麼些欲念訴求。跟白紙有何區別?這一年年走過來,想法多了,白紙也有了內容,這就是價值,是意義。人活在世,不就這樣?”
宇坤長出了一口氣,彈掉了一撮煙灰。“這些年,我還真是很少爬山了。沒回鳳城前是這樣,回來這兩年也沒變。一天裏忙著,有時真不知道忙了什麼名堂。你是不一樣了,過得該不錯吧?”
子宏往地上看一眼,又看他一眼,笑了,“托你的福,確實不錯,很好。”
宇坤看著他的眼睛,頓悟他的言外之意,笑著別過頭。“惜妍是個好女人,有你在身邊,挺好。”
子宏瞥了他一眼,“你呢?沒見你提你家那位啊!”
“我們很多年沒在一起了!”
沉默,隻聞山風在林間穿過。
“離了?”意外,絕對的意外。子宏感覺血液上湧,頭瞬間有點木了。“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也或許,這就叫有緣無分吧。”宇坤神色悲涼,吸了最後一口煙,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來回踩滅。
子宏了然,心潮翻湧,讓他不吐不快。“因為惜妍?”
“沒,是我,是我為她付出太少了。”宇坤說,“不夠愛她,不夠疼她,不夠重視她,不理解她,讓她一個人帶著孩子這些年,吃苦受累。”
子宏聽到一陣唏噓,轉頭看時,宇坤眼圈泛紅,眼角淚光隱隱。他遲疑片刻,過去扶住老夥計的肩膀,穩住了他。
“靈馨早晚會知道,你該去找她,沒有過不去的坎,說不通的話。”他看著宇坤,心潮起伏難平,另一隻空著的手抖了抖。
宇坤收斂了情緒,轉頭朝他胸前給了一拳,“沒事,都這些年了,沒準哪天她會給我機會。倒是你,還有惜妍,當年最對不住的人便是她。”
“嗨。”子宏轉頭笑了,“都過去了。你不會還惦記她吧?”
“你這說的什麼話!”宇坤假裝生氣,“我是那麼沒譜的人麼?你若仍這麼想,我真不能把你當兄弟了!我和惜妍相愛過是事實,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年輕麼,初戀,要說愛得轟轟烈烈倒不至於,刻骨銘心該是有的。你們離開那兩年,想忘掉那段感情確實很痛苦。說真心話,忘是忘不掉了,但可以沉澱下來。經了這些年,現在我對惜妍那份感情便是如此,沉澱了,偶爾想起,很美好,卻不至於再沉迷。”
子宏看他,佩服之餘也有一份感激。“那,靈馨呢?”
宇坤眉峰蹙起,轉而一笑,“我們還沒離呢,老夫老妻唄。雖說這些年沒在一起,感情基礎還是有的。再培養培養該沒問題,就等她給我個機會了。感情這東西,從無到有,從有到無,都是人為的。事在人為,就這樣。”
“那就祝你得償所願,馬到成功!”子宏在宇坤肩頭重拍了一下,兩人相視一笑。
回首過去,彈指一揮間,白馬過隙。子宏說他在外地多年,經常夢到自己站在南山頂上,看著鳳城上空風雲變幻。當他們回望曆史,仿佛自己就化作了南山上的一塊頑石,數千年屹立山頂,任風吹雨打巋然不動,凝望著鳳城,見證著她的每一次蛻變。他們用前腳與後腳間的距離,丈量著青絲到白發的變遷。而今,他們老了,南山依然是南山,山腳下的風景換了一茬接一茬,雲卷雲舒,日落月升,星辰輪轉,城破城立,人聚人散,不變的是人情冷暖、時光荏苒,變了的是風景與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