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老和尚
大漠,風沙。
天地蒼茫,這樣的地方不會有人。
有人,從烈焰下而來,似是去尋找那虛無縹緲的綠洲。人影在熾日中看不清臉,隻覺得他的肩膀在晃動,有節律的晃動,走起路來左邊總是低下去幾公分,似乎——他是個瘸子。日頭很烈,他的頭冒著比日頭更烈的光,依稀可以感覺他頭頂的汗,滴滴汗珠在光滑的頭麵上流淌,和尚。他不僅是個瘸子,還是個瘸和尚。
大漠又叫西漠,以往是中原與西域之間的必經之路,許多掛著駝鈴的商販在袞袞黃沙中前行,冒死到中原富饒的地區販賣那些西域獨有的稀罕玩意兒。羚羊骨角,胡琴,葡萄酒,犛牛皮這些都是中原人熱衷的東西。尤其是犛牛皮做的大衣,在中原大地上曾喧噪一時,彼時那些富貴豪門之女都將有一件犛牛大衣作為是身份和財富的象征,這兩年隨著裘皮和貂皮的出現競爭才沒有那麼激烈。大漠多風沙,被永遠留在這片荒寂之地的人不知有多少,屍骨也漸漸成了黃沙的一部分,這更顯得那些西域物什在中原的珍貴。
但是近年來,中原和西域之間的道路已經打開,就很少有人再走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偶有商客也是十幾年不曾到過中原的老駝隊。在中原人的心中,西域除了那些販賣的物件,隻有佛教值得一提。西域信佛,更是佛教的發源地,難不成這個瘸腿的和尚是去西域朝聖?可那也不像,佛家的規矩極重,既是朝聖,那應三步九叩,一個瘸腿的和尚想要叩首,嗬,絕對是難如登天。
走近了,破舊的袈裟,殘缺的佛珠,他很老,皺紋深得像是一潭池水,眉毛灰白,染著碎小的沙礫。幹涸的嘴唇,比黃土的還要幹,想必讓他說一個字嘴唇都會龜裂,流出血來。停下,看了一眼天空,日頭依舊烈,像最烈的酒。他心中有些想笑,將太陽比成酒還真是匪夷所思,但同樣燥烈不是嗎?他是喝過酒的。想了一會兒記憶中酒的滋味,接著又用手撣去袈裟上的沙,他撣得很細致,連嵌在衣角裏塵都撣了出來,看起來他很重視這件指定不值錢的袈裟。他是個中原和尚,中原的佛宗雖源於西域,但這麼多年的演變早已有了東方的特色,因此西域和尚與中原和尚大有不同,他們通常耳朵上帶著耳環,披著黃布,有卷毛胡須,甚至帶著許多佛門中的法器。而中原僧侶則要清素許多,既不帶許多法器,也無奇異的裝扮,隻是身份高的僧人頂多會拄著一根禪杖。這個和尚的身份不會高,一個想著酒的和尚就算不是野和尚也必定不是正統,哪裏會有什麼高貴身份?
繼續前行,向著西域而去,雖然步子不大,但他走得不慢,甚至可以說——有些快。更為奇怪的是,幾個時辰,他似乎都是以同一種速度在走,而且在沙漠裏留下的鞋印很淺。常人在鬆散的沙中行走,往往都是一步一個坑,拔出來都需要不少的力氣,因此體力很快就會被消耗光。他卻不是這樣,如履平地,仿佛腳下的不是黃沙,隻是一般的土。他是個瘸子,但從腳印中根本看不出來,兩排交錯的一樣深淺的腳印。嘿,真是個奇怪的老和尚!
一天的烈日終於燃燒了所有的力量,卻沒有奈何的了這個老和尚,很是氣餒,開始西斜。大漠的夕陽有種血的美感,紅得那麼的逼真耀眼,把最後的積蓄都一股腦的吐了出來。老和尚第二次停下了,是的,從中午到黃昏他就停下過一次。拿出懷中已經有些幹癟的水囊,稍稍的泯了一口,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得很慢,似要將這水的真味完全品出來。水怎麼會有味道?但沙漠裏的水是有味道的。嘴唇在水的滋潤下依舊幹裂,甚至生出了血絲。
收好水囊,老和尚望著殘陽皺著眉,之後又輕歎了口氣,一天的時間又結束了,還是沒找到。
他在找東西,在這片芒芒的沙漠上走了半個月,經曆了兩次風暴,有一次甚至真的被刮走,後來走了三天才重新找到了方向。按理說佛家清心寡欲,摒棄了貪念,那又是什麼東西值得他如此掛懷?天色漸暗,此時的沙漠又成了一片吞噬人的地獄,緩緩的露出了它的爪牙,釋放著陰冷與寒氣。如果說中午的大漠是座火焰山,那麼晚上絕對是極地嚴寒,尤其是風,夾雜著沙礫,刮在臉上生疼。沒有到過沙漠的人是不知道這些的,而到過的人絕對不想來第二次。
月華初上,看著比綠地上的要小一些。不能再走了,事實上自黃昏的那次歇息,老和尚的腳步就減慢了許多。大漠上未知的凶險太多,要是不小心掉進了流沙,任你通天的本領也很難走出來。還有那些毒蛇野獸,能在這種環境下生存的動物,恐怖程度可想而知。比如說那令人膽寒的眼鏡蛇,隻要被咬上一口就沒命了。
脫了袈裟鋪在沙上,這是他精心找的地方,有了些許綠意,是仙人掌,零零星星的排列。幾枝殘敗的樹木,在沙漠中生活了這麼多天他也有了經驗,仙人掌可以吃,還有水分,可以省去幹糧和水。但他也不是每次運氣都這麼好,有幾次找不到仙人掌或者其他的植物,隻能睡在四周荒漠中,掰下一點幹糧咀嚼。老和尚吃了一片仙人掌,早已熟悉了它的青澀味,咂了咂嘴,平躺在袈裟上,四籟無聲,倒是讓他想起了一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