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今天沒事吧?”林悅國的電話。
剛遞了簡曆,說明天給消息,對自己能力自信滿滿,當然學校的招牌更堅實可靠。
“沒事是沒事,你有啥事?”我們倆現在的關係,已經進展到,沒事也能聊上半天的程度。
“我本來隨口說說要去看你吧,咱媽一聽,就非得讓你回家一趟,說她想你了。你看咱媽那麼大歲數個人了,要求點子女什麼,子女不答應也怪不好意思的。所以我這不特意打個電話,問你一聲,能不能過來一趟?讓咱媽好好看看,看你是胖了呢,還是瘦了,好讓她老人家放心。誰叫咱們是當子女的,孝順父母是咱東方人美德……”
“別胡咧咧啦,一會兒我過去,別讓你媽做飯,今天我們學校食堂改善夥食,我買好三份打包過去,咱們吃現成的——”
“這怕用不上了,我媽一聽我要給你打電話,轉身就進廚房忙上了,有一會兒了,現在怕已經準備差不多了。要不我現在就開車過去接你過來,咱一家人一起忙活?”
我接受了林悅國的提議。
我和林悅國從我大二上半學期認識,就開始公開交往了。
去年,他非要領我去他家。他的媽媽自小生長在農村,身上有著許多農村人優良的品性,一看到她,離家的我,就想起我的媽媽。一來人就被關在校園子裏,城市的生活無法很快熟悉。所以,跟他媽媽說來說去全是農村的話題,他媽媽越聽越高興。
林悅國說過,剛來J市,是和他媽住在他奶奶的房子裏,他奶是歸國華僑,投資了什麼國家建設,所以也把他母子從農村找來,並給他弄了戶口,給他找了家最好的小學上學,他媽呢還是農村戶口。資本主義革命是時代的進步,曆史上有很多有傑出貢獻的資本家,但他奶奶那人就書上記載的“壞資本家”形象,對他雖然好,但當著他和保姆麵總欺侮他媽,嫌他媽是農村來的沒文化沒教養,但對他們這種對親人的態度,也不是有文化有教養人能做出來的。所以他打小就開始攢錢,什麼壓歲錢啊,零用錢,偷著還賣廢品來著,有幾次彈琴獲獎,也得了點獎金,全攢起來了。好容易熬到大學畢業,一有了固定工作做擔保,就把全部積蓄付了首付,買了套公寓電梯樓,一百多坪,第十五層。帶他媽搬出來住了,但平時一直沒時間,他媽又總想著省錢,家具沒幾個,就母子二人住,所以顯得空曠冷清。
“你是女人,心細,幫著看看,再添點什麼——”林悅國轉過頭向我講。
看他媽說話空檔,時不時往樓下瞅,我想起我媽我爸在屋裏呆悶了就愛到菜地裏活動活動。所以就去花草市場,訂了二大盆南方植物,南方的植物葉大,一年四季綠意盎然,看著朝氣勃勃。送到林悅國家後,植物是不開花植物,林媽媽臉上卻立刻笑開了花,聽我講解問來的栽培注意事項聽得特別仔細。
“呀,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些個花花草草的?”
“猜的,這城裏全是水泥房子,沒個生命氣息,不像咱們農村到處有個樹木花草、飛鳥魚蟲什麼的,農村來的,沒有不想家的——”
“月亮說的沒錯,我心理頭一直沒忘記農村老家,等悅國事業成氣候了,不用我在跟前兒了,我就一人回家養老去——”
“還說呢,上回回去一趟,呆了三天,你就哭了三個晚上,我姨我姨夫最後沒辦法一個勁囑咐我,讓我別再帶你回家了,我爸都走了多少年了,你怎麼還能觸景傷情?”
“你爸他是心理憋屈著走的,我一想起來,心理就跟刀割似的難受——”
林悅國的爺爺輩往上幾代都是經商的,據說還是S市數得著的大資本家。也不知自古豪門多情種,還是人類唯利是圖的劣根性,他爺爺姨太太就娶了好幾個,他奶奶就是其中之一,是個戲班子的台柱子,要模樣有模樣,要才藝也有才藝,還會來事得人寵,所以傲氣得不近人情。八年抗戰,連年內戰,後來聽說要解放了,資本家的財產以及身家性命要保不住,財產戰前早轉瑞士銀行了,全家人就往國外跑,臨行那天,林悅國爸爸跑去外麵玩,就被扔下了。被扔下後,因為出身問題,受了不少委屈,就一個以前教他鋼琴的家庭老師對他好,還收留了他,他就想像恩人一樣做個鋼琴老師或者鋼琴家。結果特殊時期一來,他被下放農村,並被安排到采石廠采石頭,一次事故,一支胳膊沒了。林悅國媽媽是當時村長的女兒,心疼他,其實喜歡他了,不喜歡也不會心疼到以身相許。就軟磨硬泡,讓他爸出麵把人要來,給村裏記個帳什麼的。
我父親也在村裏當過記賬先生,所以我們都認為這是我倆的緣分。
二人結婚後,林悅國出生給他爸帶來了新希望,他爸就把自己的夢想寄托在兒子身上。沒有鋼琴,他爸就找了三塊木板,中間用門葉連接好,畫上了黑白琴鍵,平時不用時折疊起來,用時就打開來。他爸特意買了新口琴,按一個鍵,他爸吹一個音,他聽力也好,聽一二遍就能記住,他記得他爸能記住許多曲子,用了好幾個晚上,背下來寫在紙上,讓他照著練。後來廣播匣子隻要放音樂,他和他爸就打開木板鍵盤,拿出口琴,他爸吹得也準,他按鍵也按得準。
特殊時期後期,下鄉知青大返城,他爸一起來的同學都走了。他爸結婚了,拖家帶口進城沒有活路,就抱著希望給老師寫了封信過去。結果信是老師的家人回的,老師特殊時期期間也受打擊迫害自殺了。他爸歎息著,就算走了,沒地方投靠,身體有殘疾,就會彈琴也彈不了了,知青當中最後就留下他爸一人。他爸那以後幾乎就沒再教他彈過琴,常常一個人躲到山根處吹口琴,吹得全是悲傷的曲子。後來有一天,他和他媽去他姥姥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他爸被人發現吊死在山頭一棵老樹上了。那山頭剛好能看見返城的公路。那年林悅國五歲。
等林悅國九歲的時候,有一個稱是他奶奶的人,開著高級轎車把他和他媽接城裏了。
一進城,林悅國媽媽就到處打聽學鋼琴的地方,讓他完成他爸的遺願。
這也是我們的緣分,當老師也是我爸的遺願。
“阿姨,以後你去我們村兒住吧?我媽也一人住著呢,您二老正好搭個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