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吹過楊鳳梨的衣領,身後,她的夫君耶律宗真替她披上披風。 楊鳳梨身後,跪著她的祖奶奶,楊玉仁楊老太君,楊玉仁脖子上,擱著兩把刀刃,刀刃隱隱割破她後脖子,帶出絲絲血跡。楊玉仁麵容憔悴而狼狽,但她表情卻是如此淡然,仿佛絲毫沒把脖子上的刀刃放在心上,亦像是早已把生死看透,看淡。 楊鳳梨身前,一共六座墓碑。 她跪在第一座墓碑麵前。 “楊門滅在我們這一代!我楊小七,就是罪魁禍首!楊家老祖宗要咒,要念,就念我一個人!楊小七別無他求,隻求祖宗爺們別把罪過,加注在我六位姐姐身上!” 楊玉仁聽了,冷冷的,哼笑一聲,卻不肯多說一句。 她在笑什麼?沒人知道! 楊鳳梨沒有理會身後的嘲笑,她自顧自上香,和大姐說話。 大姐的墓碑上,刻有楊仙和她夫君夏侯簡的名字。 “大姐,您曾說過,‘那個人恨不得我死,恨不得親手掐死我,恨不得拔我的皮,抽我的筋,玷汙我,羞辱我,謀害我們楊家人,可到頭來,他卻心甘情願為我而死!而我卻連和他說一句再見的能力都沒有!’大姐,小妹無能,隻能在你的墓碑上,刻上他的名字。今生你倆不能修成正果百年好合,隻求在奈何橋頭,喝下孟婆湯之前,讓你倆說聲再見。” 香上,三叩首。 楊鳳梨臉上表情是那樣落寞。 楊鳳梨起身,走去第二塊墓碑。墓碑上,刻著楊家老二楊水雲和她夫君李淳祐的名字。 “二姐,您曾說過,‘他是我們大宋百姓最忌憚的名字,是我們大宋百姓心中可怕夢魘,是皇帝下令明禁議論的人物,但他是我心甘情願為他自挖雙目的愛人。’如今二姐您已亡故,小妹無能,替您在您的墓碑上,刻上他的名字,讓您在黃泉路上,念著你們過往,一路走好。” 香上,三叩首。 楊鳳梨身心疲憊的起身,走去第三塊墓碑。墓碑上,刻著楊家老三楊智芯和她夫君趙祥的名字。 “三姐!您是我們七姐妹最聰明的一個!卻同時也是最傻的一位!明知他已不是你的良人,卻寧願選擇與他同歸於盡?您曾說過,‘世上所有人,在愛情麵前,沒有對錯,沒有先來後到。’所以你不怨他,不恨他。可到最後,還是選擇出賣了他!他臨死前,一直說著恨你的話,你卻笑著死在他懷中,三姐,小妹不知道,您到底有沒有成功得到他的心,小妹無能,隻能在你的墓碑上,刻上他的名字,讓你倆在黃泉下,好好的,和他再鬥一場,直到分出勝負為止!直到讓我再瞧見,你那含著幸福微笑的嘴角。” 香上,三叩首。 楊鳳梨起身時,一個踉蹌。 耶律宗真上前扶住她的身子,溫柔的說,“鳳梨,晚些再上香吧,小心身子。” 楊鳳梨搖搖頭,抽出手臂,走到第四塊墓碑前。墓碑上,刻著楊家老四楊明和她夫君天涯的名字。 “四姐,你是我們七姐妹中,最幸福的一個。可是小妹對不起你,出賣了你,出賣了您的夫君,讓你倆屍體暴曬在城牆下三天三夜,小妹無能,隻能給您修葺一尊墓碑,碑下沒有你們屍骸骨灰,碑上卻留著你們的名字。好讓小妹這輩子都記得自己所造下的罪孽!” 香上,三叩首。 楊鳳梨在楊明的墓碑前,靜默了許久,好像在沉澱自己起伏不已的內心。 好半晌,她才起身,走去第五塊墓碑前。 墓碑上,刻著楊家老五楊雨林和她夫君嶽勤的名字。 “五姐!您曾說過,你愛的,不是耶律太勤,而是嶽勤,所以小妹替您在您的墓碑上,刻上嶽勤的名字。” 耶律宗真上前一步,站在楊鳳梨身後,說道,“二弟,這也是你的夙願,大哥今日,替你完成了。即使大哥無能找回你的骸骨,無能找回楊雨林的骸骨,大哥也要在這兒,給你建造一座宮殿,等著你回來!” 楊鳳梨起身,身後,老太君楊玉仁終於忍不住掉落了一滴滄桑的淚水,像是極度思念自己的孫女們。 楊玉仁雙手一捏,作勢要起身反抗,身後兩名官兵的刀刃往下一壓,狠狠嗬斥一句,“別動!” 楊鳳梨回頭,冷冷膩了楊玉仁一眼,不肯與她搭話。她走去第六塊墓碑麵前。墓碑上刻著楊家老六楊倩和她夫君衛行的名字。 “六姐!您是六位姐姐中,最讓我敬佩的一位!您的夫君,也是小妹最佩服的男子!小妹對不起您,對不起您夫君,對不起您肚子裏的孩子!小妹惶恐的在您夫君臨死之前,都不敢對他說實話,不敢對他說,你懷了他的孩子!小妹這一生的罪孽,是一輩子都無法洗幹淨的!小妹無能,今日在您墳頭,給您陪個不是!小妹不求您夫君的原諒,隻求楊家在位列祖列宗,讓我六位姐姐轉世,投個好胎!小妹願來世,當牛做馬,報答楊家祖先!” 香上,楊鳳梨三叩首。 耶律宗真上前,扶起楊鳳梨。 楊鳳梨轉身,走到楊玉仁麵前,她接過士兵手裏的刀,那鋒利的刀刃,至始至終沒有離開過老太君的脖子。 楊鳳梨麵無表情,低頭膩著楊玉仁,問,“太君,鳳梨問您,臨死之前,您想要我喊你一聲祖奶奶,還是喊你一聲太君?” 楊玉仁冷冷一聲哼笑,“有區別麼?” 楊鳳梨落寞的低下頭,“若您說,要我喊您一聲祖奶奶,或許,我還會為您掉幾滴眼淚!” 楊玉仁聽後狂笑,笑聲幾乎震顫整個山頭,“楊鳳梨啊楊鳳梨!一直以來,楊家大姐麵容最美,楊老二武功最高,楊老三最為聰慧,楊老四最笨最調皮,楊老五博覽群書大千萬物知無不曉,楊老六性子最直最聽話,帶兵能力最強。而你楊鳳梨,麵容最美、武功最高的不是你,最聰明的不是你,最笨也輪不到你,你在七姐妹中,我從來沒有正眼瞧過你一回,甚至往往忽略你的存在!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你什麼本事最強!” 楊鳳梨淡笑一聲,問,“是什麼?” “無情!楊家最無情的女人,除了你之外,再無二人!”楊玉仁抬起頭,那般高傲得,自豪的,對著楊鳳梨說,“鳳梨,時到今日,你願意的話,就再喊我一聲太君吧!” 楊玉仁說了,讓楊鳳梨喊她太君,而不是祖奶奶。 她的意思就是,她不認楊鳳梨是自己的孫女,死也不會認! 楊鳳梨無奈的閉上眼睛,說道,“太君!或許你沒想過,如果打從一開始,我就下定決心,親手殺了你,親手殺了狗皇帝,那麼今日躺在地底下的人,是我,而不是我六位姐姐!” 楊玉仁閉上了眼睛,楊鳳梨一個用力,刀刃猛地割下了她的頭顱。 楊鳳梨徹底倒在了耶律宗真懷中,閉緊的雙目,流著血紅的淚水。 “鳳梨,太君不懂你!可是你六個姐姐知你,懂你!就算你六個姐姐不能理解你,你還有我!鳳梨,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楊鳳梨躺在耶律宗真懷中,慢慢睜開雙眼,慢慢勾起唇角說,“宗真,我把所有希望都堵在你身上,你不要讓我失望!不要讓百姓失望!如今楊家滅門,大宋末日,也將臨近。” 耶律宗真猛地抱起楊鳳梨,跨身上馬,對著身後一群手下吩咐道,“把太君頭顱掛在牆頭!以示君威!明日,準備攻城!” 身後傳來數十位精兵猛將,應聲道,“得令!” 聲音宏亮,山頭顫抖,回聲蕩蕩。 躺在耶律宗真懷中的楊鳳梨,沉沉睡下,她在做夢,夢中的她,才十五芳華,夢中的六個姐姐,歡聲笑語,集聚一堂,談天說地。夢中的老太君,承歡膝下,拿著她金燦燦的權杖,笑語連綿。 夢中的她,也曾經在想,人生是不是就應該隻是如此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