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者(2 / 3)

在切割的最後階段,他們放鬆下來,偶爾會撿起一些小肉塊扔進嘴裏咀嚼,甚至還會閑聊幾句,但我不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麼,隻是聽到他們似乎有說出“提供者”這個奇怪的詞。

然後他們將一根細而長的金屬鏈子穿過我空空的眼眶,我被從水裏拉了起來,水從我蒼白的骨架上滑下,落入更多的水中。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一個孩子騎在我的肩上,他抖動金屬鏈子,示意我往前走。我嚐試邁開腳步,而其他的孩子跟在我的後麵。我把水趟開,我走上了岸,並且走進了市鎮裏,我在街道上走著,所有人都能看見我,但他們並沒有覺得怪異。我一直向前走著,我不敢回頭,但我能聽到孩子們的腳步聲,還有他們咀嚼肉塊的聲音。

末日一般的痛苦延續著,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不再感到恐懼。

我的妹妹

他們將我挖出來的時候,我正趺坐於棺木中。我的頭發披散到腰際,胡子老長,臉上全是黑黑的土垢,我的手指甲和腳趾甲都長長地卷曲著。但他們看不到這麼多的細節;他們是在一個陰鬱的天氣裏把我的墓葬挖開的,空氣中全是水份,在青白的天光下,他們隻能看到我的長發披散的頭頂,和披著朽爛長袍的肩,像一個浮在水裏的又大又老的黑色蘑菇。

棺木也已經朽爛,泥土是潮濕的、黑色的,遍布了樹的根須、蚯蚓、螻蛄、腐殖質、尚未完全腐壞的去年的落葉……他們抓住我的兩腋,將我從墳墓裏抬了出來,放在平地上,地上也全是正在腐爛的落葉和草根。然後他們去挖別的墳墓。沒有人向我解釋為什麼現在可以把我和我們——這些被囚入死亡的牢籠裏的人——挖出來。是因為他放鬆了他的統治了麼?還是因為他的仁慈的恩典?不,沒有人解釋,他們忙著去解救別的人。他們穿著帆布的工作服,戴著遮雨用的破爛草帽,他們的工作服上全是泥,草帽上也濺滿了泥點,他們的臉是麻木而急切的,似乎如果不能把我們盡快地挖出來,他們就會心懷愧疚,或者會遭受某種刑罰。

我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恢複了一點力氣,就獨自走路回家去。幸好我還記得回家的路,也幸好這路並不長。拐了幾個彎——全是泥路,並沒有鋪上水泥或柏油的大路,路兩邊是茂盛的林子,我相信那裏麵也埋了不少人——就看到了我們家的白牆青瓦的房子。

爸爸媽媽的迎接是真誠的,但遠遠談不上熱情,下午他們還得去上班呢。他們匆忙地為我準備了換洗的衣服和午飯,就離開了。我慢慢地把飯吃完,慢慢地燒水洗了個澡,把頭發紮起,把胡子剃掉,再剪掉手指甲和腳趾甲,換上幹淨的衣服,覺得體力基本上恢複了,就出門去,我得趕緊去把妹妹也挖出來,我知道我的父母希望在他們下班回來的時候能看到她。

但我記不太清妹妹究竟是埋在哪裏了。我隻記得她是埋在一個小山包上,山包上有許多被伐倒的大樹留下的樹樁和大坑,泥土也是黑色的,充滿了腐殖質,遍布根須,山包的表麵還長滿了蕨類和灌木。我爬到山包頂上,看到有太多的墳,也看到有不少人正在挖著他們自己想挖的墳。我猶豫著挑了一個墳包來挖,鏟子——我帶了鏟子過來——插入潮濕的黑色泥土中,切斷了樹的根須,然而總是如此,沒有等我完全把墳挖開,我就確定這並不是我妹妹應該在的地方,我換著挖了好幾個地方,但都很快又放棄了。我幾乎絕望,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滿足父母的願望,再說我也已經疲倦——並不是來自肌體的疲倦,雖然也確實有一方麵這樣的原因——更多的是來自心理的,可能正是絕望導致了我的疲倦,我甚至以為我永遠也不可能把她挖出來了。

我回家去,家裏沒有人,我把鏟子放了,坐到沙發上,把電視打開。我看了一會兒電視,我不想描述電視的內容,雖然或許對我會有一些幫助,但我想他隻會轉移你們的注意力。隨後我又出去,仍是到那個小山包上。我相信他們準備在晚上慶祝一些什麼,因為山包下有不少人正在露天裏做吃的,而且在一塊平地上還搭起了篷子,我相信會有一個宴會,甚至還可能有焰火。

山包上仍然有不少人在挖墳,但是比之前少了一些,我又挑了幾個墳挖,但仍然沒有結果,全都不是我妹妹的墳墓。我決定暫時停止,好好地想一想辦法。我轉頭四顧,看見在我左邊大約二三十米遠的地方,有一對姐妹在挖墳,她們穿著白色的衣服,紮著辮子,彎著腰在那裏用小钁頭挖著,專注而努力,我甚至可以想象她們的乳房在她們的胸口下晃蕩。我走過去。

“嗨!我認識你們,雖然我忘了你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