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夫在樹下仰頭看,虯髯甲士一根根枝條躍上去,漸漸沒了蹤影。
夕陽已落,一輪圓月,悄然升起,隱在枝葉間。
忽然一陣如密雨繁弦般的“叮叮”聲,其間又夾雜著虯髯甲士的呼喝聲,紅姨的怒罵聲。隻見兩條黑黑的人影在枝葉間騰挪跳躍,纏鬥不休。山茶花葉為斧劍所削,紛紛飄落於地。
忽然泠然一響,卻是琴聲。撫琴之人似乎離得很遠,琴聲聽起來飄飄渺渺,但紅姨與虯髯甲士的呼喝聲,卻也無法將它壓住。
隻聽那人唱道:“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
石夫知他唱的卻是陶潛《閑情賦》中的一段,說的是一個男子,愛極了一個女子,恨不得做了她的衣領,好親近她,卻又怕夜晚來臨,女子把衣衫脫去。
那人又接著唱道:“願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願在發而為澤,刷玄鬢於頹肩;悲佳人之屢沐,從白水以枯煎。願在眉而為黛,隨瞻視以閑揚;悲脂粉之尚鮮,或取毀於華妝。……”
歌聲蒼涼而悲痛,聽者莫不泫然欲泣。
紅姨聽了這歌聲,身形稍滯。虯髯甲士卻是越戰越勇,片刻之後,隻聽紅姨“嚶”的一聲,似乎是受了傷。
那人仍在唱:“願在莞而為席,安弱體於三秋;悲文茵之禦代,方經年而見求。願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空委棄於床前。……”
唱至此處,隻聽紅姨嬌叱一聲,從樹上躍下,飄飄乎乎,落於牆外。
虯髯甲士亦跳下樹,從牆洞中走出。
立於院牆上的甲士,大呼著躍下,亦追了過去。
那騎烏騅馬的公子,對石夫一抱拳,道:“攪了先生飲酒賞花的雅興,不好意思。”
石夫惱他詩中有“草堂無主人”之語,又見花落滿地,心中鬱悶,並不答話。
公子卻也不怒,淡然一笑,領著眾女子,匆匆走了。
隻那人仍在唱著:“願在畫而為影,常依形而西東;悲高樹之多蔭,慨有時而不同。願在夜而為燭,照玉容於兩楹;悲扶桑之舒光,奄滅景而藏明。……”
石夫聽得悲傷,不禁淚流滿麵。
不知過了多久,歌已盡,人亦已去,惟剩滿院落花,半壺殘酒,和一地清冷月光。
石夫但覺孤單落寞至極。他站起身,走入樓中,和衣而臥,直做了一夜的怪夢。
次日醒來,入院中查看,昨夜之事,竟已了無痕跡。
花下的石幾上,杯盞俱在。
記得院牆應是破了一大洞,但如今卻是完好無損,牆根處,還長著陳年的青苔。
牆邊一架薔薇,開得花團錦簇。
隻牆角處落了一朵海碗般大的山茶花,雖經了一夜的露水,卻依舊豔得刺目驚心。
注:那首短詩,源自ffid,原詩為:“春氣如佳人,乍晴還乍雨。溪煙籠弱柳,篆雲生碧溪。草堂無主人,行者自來去。來時桃花嬌,去時花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