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瑛和張果老拉住智空的手臂,拚命把他拖回了勤政樓。
圓瑛把智空緊緊地摟在懷裏,喃喃地道:“你瘋了嗎?你瘋了嗎?再也不許你出去了,你看,你看我,我在這兒,你出去了,隻怕就再也回不來了,再也看不到我了!”
可智空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他的心中,縈繞著那些道士的撕心裂肺的慘叫,有一句話在他的耳邊回響著,“是我害死他們的,是我害死他們的!”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都靜止了。佛教的人馬,從金剛智挖出的大洞,衝進了興慶宮下的道教總壇。花園內一片狼籍,到處都是殘肢斷臂。
而星星和月亮也露了出來,冷冷地看著這奇怪的世界。
張果老、葉法善和謝自然都衝了出去。
忽然,大地開始斷裂,開始下陷,宮殿坍塌,仿佛地下有一個具有極大吸引力的東西,在把一切都向地底吸去。
在勤政樓前出現了一個大坑,佛教的人馬,全被埋在了這個大坑中。從飛揚的塵土中,傳出一個女子的尖叫:“救命呀!救命呀!”智空聽出來了,是蓮花色,她是最後衝下去的,頭和胸還沒被埋住。
“放了她吧!”智空道。
圓瑛看了看明皇,明皇搖了搖頭。
張果老、葉法善和謝自然在殺那些從坑裏逃出來的佛教的天兵天將,張果老的法寶是一個大竹筒,葉法善在彈七弦琴,謝自然則拿著一個大金剪到處鉸人,斷臂、頭顱、腸子、鮮血……飛得到處都是。
突然,大坑的另一頭,一個和尚從泥土和石頭中衝了出來,他的僧袍上全是血汙,額頭上也有血在流下,但他隻飛起了數丈,就跌了下來,倒在地上喘氣,——原來是道宣律師。
張果老祭起他了唱道情用的竹筒,道宣拚命地掙紮,但仍然被吸了進去。
另一個地方,泥土在湧動,一隻大手從泥裏伸了出來,是金剛智。葉法善“錚錚”地彈起七弦琴,愈彈愈急,那隻大手漸漸地萎縮了,消失了。
謝自然“哢哢”地舞著金剪,向正哭泣著呼救的蓮花色走去。智空衝到明皇跟前跪下了,道:“皇上,放了她吧!她隻是一個乾達婆,她隻會彈琵琶,唱歌!”
明皇道:“朕知道,可是朕還是要殺她!”
“為什麼?”智空困惑地看著明皇。
明皇笑了笑,並不回答。
謝自然已經走到了蓮花色身前,她彎腰拾起蓮花色的琵琶,那琵琶已經摔壞了,她看了看,把琵琶遠遠地扔了出去,然後,“哢嚓”一聲,鉸下了蓮花色的頭顱。
惟一逃出的,是善無畏,他被一團金光裹挾著,從坑底衝出,向西邊飛去,愈來愈小,漸漸融入了星空之中。
尾聲
上元節第二日,智空回到了興福寺。寺內寂無一人,新漆的門窗散發出刺鼻的味道,簷上掛著蓮花色買來的花燈。他走上石階,推開殿門,驚訝地發現,神會仍在佛像前靜靜坐著,眼觀鼻,鼻觀心,似乎便是天塌下來了,他也絕不會動上一動。
智空走到神會身邊,緩緩結跏而坐,雙手合十。
蒲團是陳年的舊物,坐上去有些硬冷,智空嗅到一絲淡淡的黴味。殿內經年不見陽光,空氣陰涼如水。他知道自己要到何處去了。
一年以後,青田縣城東北角,座落在甌江岸邊的無相寺裏,來了個女子,騎銀鞍小馬,著紫色衣裙,左耳上帶一個小小的銀耳環,發髻亦結成京城裏最時髦的式樣。寺裏的和尚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都踅出來偷看。無相寺的老住持德林一個勁地搖著頭,道:“沒有此人,女檀越尋錯地方了!”
女子不舍,直守到日暮,才怏怏而去。
智空知道是誰來了,也知道她是為誰來的,但他沒有出去,是他求住持德林不要說出自己的。他已經習慣了無相寺的生活,每天清晨,他都會在山門外的石階上,靜靜地坐上這麼一小會兒,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想,隻是看著太陽慢慢爬上來,聽著清脆嘹亮的鳥鳴,聞著從寺後飄來的水的氣息,——這是他最大的樂趣。
佛教真正遭受打擊,是在唐武帝會昌年間,從841到846六年間,總共有二十六萬五百名僧尼還俗,朝廷收回了原本由寺院控製的土地幾千萬頃,另外還釋放了供寺院役使的普通百姓五十萬人以上,這件事,史稱“會昌法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