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空和圓瑛肩並肩地坐在一塊巨石上,在他們腳下,崇山峻嶺如千軍萬馬般向天邊湧去。
一隻鳳凰在半山腰的梧桐樹林上滑翔。
逍遙子站在一棵鬆樹上,衝著智空喊:“傻瓜,傻瓜!”
圓瑛拾起一塊石頭,用力向逍遙子扔去。
逍遙子“呱呱”叫著,飛到樹叢後去了。
圓瑛喊道:“你等著,看你能躲多久,我就不信你肚子餓了不出來。”
逍遙子在樹叢後甕聲甕氣地喊:“傻瓜,傻瓜!”
“你想飛嗎?”圓瑛突然轉過頭對智空道。
智空茫然道:“為什麼要飛呢?”
“你婆婆不是讓你親手把圖交給長安興福寺的道宣律師嗎?”
“你怎麼知道?”
“我是神仙,怎麼會不知道?”
“我不想飛。”
“為什麼?”
“現在不好嗎?”
“等你把圖交給道宣律師了,再飛回來,不也一樣。”
……
圓瑛從石頭上站起,貓著腰,在地上找著什麼。
“你幹嘛?”
“噓——,別出聲。”
圓瑛撿起一塊石頭,看了看,扔了。她又撿起一塊,搖了搖頭,又扔了。她越找越遠,智空跟在她的後麵,看一眼她,又看一眼那隻色彩絢麗的鳳凰,心想,要是婆婆還在,多好。
圓瑛總共找到了五塊石頭。一塊白色,一塊紫色,一塊淡黃,一塊赤紅,還有一塊是金黃色。
圓瑛指著石頭對智空道:“這是白石英,這是紫石英,這是石鍾乳,這是赤石脂,這是石硫黃。”
她找了一塊平坦的岩石,把五塊石頭都放在上麵。然後,把它們敲碎,從腰間摸出一個小小的石臼,把碎石放進石臼裏,慢慢地研磨著。
她一邊磨,一邊朝石臼裏吐唾沫。
最後,她把石臼裏的石粉倒在手裏,細心地把石粉團成一個大丸子。
“把它吃了,”她對智空道。
智空驚道:“什麼?這是石頭,何況,那裏麵還有你的口水。”
圓瑛斜了智空一眼,道:“怎麼,你不想吃我的口水嗎?”
智空漲紅了臉,道:“不——不是,我隻是……。”
圓瑛把那個大丸子放到智空的唇邊,智空一張嘴,那大丸子就像長了腿一樣,“咕嘟”一聲跳了進去。
很快,智空覺得自己渾身都發起熱來。他解開衣襟,向懸崖頂上走去,——那兒的風大。
圓瑛站在他的身後,小嘴貼著他的耳朵,輕輕地說:“飛吧!”然後,用一根手指,把智空推下了懸崖。
每個人都曾經做過飛翔的夢,像鳥兒一樣飛翔,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大的夢想。
為什麼上天把翅膀賜給了鳥兒,卻沒有賜給人。
人難道不是上天最鍾愛,最眷顧的麼?
而人隻能站在地上,仰首望天,看飛鳥從頭頂上掠過。
“啊——啊——啊——!”智空喊道。除了高聲叫喊,他不知道如何發泄自己內心的激動。
他們飛過高山,飛過湖泊,飛過森林,他們在陽光下飛翔,在月光下飛翔,他們和大雁一起飛,和鷹一起飛,他們無憂無慮地享受著飛翔的樂趣。
這是智空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日子,他幾乎忘記了一切傷心的事情,除了婆婆。
一個月之後,智空對圓瑛道:“我要去長安。”
圓瑛並不感到意外。
“你和我去嗎?”
“不。”
智空沒有再出聲,他開始收拾行李,婆婆給他做的幔衣,婆婆的金釧,還有其他一些零碎的東西。
功德尼寺的出口,就是上次圓瑛帶智空去看過的那個平台。穿過氣牆,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禪房,智空上次之所以感到禪房內的東西都非常巨大,是因為他在氣牆內身體變得很小的緣故。
他走出禪房,外麵是幽深的竹林,一條由礫石鋪成的小徑,像蛇一樣穿過竹林,竹林外,是香火氤氳的大殿。智空在佛祖像前拜了三拜,然後,走出了山門,這是功德尼寺在凡間的出口。在山門之外,就是揚州,由妓女、詩人、美酒、音樂、舞蹈和金銀財寶堆積而成的揚州。在功德尼寺的俯視下,這個人間天堂驕傲地炫耀著自己最美的一麵。
智空沒有向山下多望一眼,他騰身躍向空中,一直向上飛,一直飛到了雲層之上。他要先飛回青田,飛回甌江岸邊的鬆林,飛回他與婆婆分手的地方,他把圖藏在了那兒。
智空降落在菩提樹下。一切都沒有變,對於這些樹,這些草,這些石頭,對於一刻不停地奔流著的甌江,對於天空和大地,一百年亦不過是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