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朱叉羅第一次同時看到這麼多的鯨魚,在秀容川,他也曾經看過成千上萬的馬群掠過草原,那也曾讓他驚心動魄,但與此刻的景象相比,那簡直就是不值一提了。
天黑下來之後,雄鯨們再次唱起了情歌。瓔珞臉頰微紅,在船尾徘徊,“我還沒聽過鯨玡的歌聲呢!”她對站在船舷邊的爾朱叉羅說。但就是這時候,爾朱叉羅突然覺得懷裏一空,鯨玡躍了出來,清澈明淨的歌聲從海麵搖曳著升起、升起、升起……變得細弱而渺遠,似乎已升到了九霄之外,忽然又如一道瀑布般從天際奔騰而下,在黑藍的海麵上破碎成無數悅耳的音符,繁密而清脆,便如下了一場落在玉磬上的暴雨,轉瞬之間,這些音符又合而為一,如一條暴怒的蒼龍,直衝向星輝燦爛的夜空,龍吟一般的歌聲充塞了天與地。
別的雄鯨都停止了歌唱。不知不覺間,瓔珞已牽住了爾朱叉羅的衣襟。她用手指輕輕地摩挲著爾朱叉羅的衣角,心裏一忽兒甘甜,一忽兒苦澀,忽然她黯然神傷,覺得自己已然情根深種,難以自拔,忽然又忍不住喜極而泣,覺得人生於世,能愛一個人愛到極致,其實也不枉了。
“升起來!升起來!”費達拉喊道。帆船從海上升了起來。鯨玡的歌聲隨著帆船,愈升愈高。鯨魚也跟著衝出了水麵,先是雌鯨和小鯨,隨後是雄鯨,它們藍色花崗岩一樣的龐大身軀在月光中浮起,一片片水花,像雪白的碎錦,從它們的身軀上掛下來,慢慢落入了大海之中。
柳芽慢慢地落了下去。這是哪兒?這是哪兒?她焦急地問著自己。黑暗、黑暗、沒有一絲一毫光亮的黑暗,仿佛冰冷而濃稠的鐵汁,凍得她渾身發抖,又堵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不知自己究竟落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將落向何方。遠處傳來痛苦的哀鳴,熟悉而陌生,一點一點鋸著她的心。忽然她跌入了白亮的光芒之中,她睜不開眼,她用手臂護住眼睛,又戰戰兢兢地挪開,她看到自己是落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的白洞裏,許多穿黃衣的男人,手中捧著玉盤,在洞裏上上下下地飄飛;在洞頂上,一個美豔的女人躺著,全身都浸在乳白的液體中。洞壁上有許多裝了鐵柵的小孔,她向其中一個小孔飄去,她向裏麵張望,一個狹小的洞穴,一隻憔悴的淡綠色獨角獸,懨懨地趴伏於地,背上插著一根管子,一個黃衣人正用玉盤接取從那管子裏流出的乳液。柳芽換了一個小孔,裏麵仍然是一隻淡綠色的獨角獸,正有氣無力地啃食著幾根幹枯的草,是野春犽!是野春犽!她恐怖地想著。那隻野春犽看見她來了,搖搖擺擺地走過來,把嘴從鐵柵之間探出,伸出舌頭,輕舔著柳芽的手,眼中盈滿淚水……
柳芽從夢魘中驚醒,暗域的燈火在她的腳下閃耀。那一天,柳芽就是站在這裏,目送著帆船向黑暗的天空飄去,愈來愈高,愈來愈高,終於衝破了陰世與陽間的阻隔,一道刺目的星光射下來,又瞬間消失,天空重新閉合,那些鬼魂紛紛從空中飄落,就像在下一場陰森恐怖的、黑色的大雪。
下麵似乎起了一陣騷動,許多鬼魂騎著毒龍飄了起來,手中都拿著武器。天空被劈開一道閃電似的裂口,雖然迅即彌合了,但一道陽光仍然瀉了進來,在城中引燃了一場大火。黑暗並沒有持續多久,天空又被劈出一道新的裂口,緊接著又是一道,又是一道,城中到處都燃起了大火;飄上空中的鬼魂一個緊接著一個,密密麻麻地把整座城市都遮蔽了;金色的光柱於瞬間立於天空與城市之間,又瞬間消失,隻在柳芽眼中留下一道道久久不滅的光影。
遠遠的,妙衣飄了過來,一把抓住柳芽的手。“跟我走,”她的聲音平靜,似乎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蘭撒露複活了。”
蘭撒露複活了!可爾朱叉羅還沒回來,鯨群還沒找到!暗域會在蘭撒露的魔法中毀滅。柳芽看到鬼魂們在天空中和蘭撒露的男寵激戰,便對正在拉著自己向前疾飛的妙衣說:“柳芽跟他們去好啦!”妙衣並不回頭,冷冷地說:“就算你跟他們去了,他們也一樣要毀滅暗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