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和尚2(2 / 2)

此時已是深夜,月亮正掛在中天上,因此不能看到後麵那個人的影子,但他的呼吸是清晰的,粗重而綿長,幾乎就貼在他的後腦勺上,--他口鼻中呼出的氣息重重地吹在無念光光的腦殼上。

無念轉頭尋找,但不能看到什麼。“是誰!”他大喝一聲,他的內心有些驚懼。

然後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蹄子踏在山石上的脆響,這脆響在午夜的深山中如正午的陽光一般明亮,以至於驚醒了一群夜宿的鳥兒。

大約是一頭鹿,或是一隻野羊吧,無念想道,他內心的驚懼消失了。他試著動了動手腳,仍然沒有變化,他的疑惑和失望之情又慢慢升起,但隨後他又想到明天一早寺院裏就會來人,他心裏稍稍安定了些 。

但他也不再能進入禪寂之中。他的心情起起落落,隨著月亮的西沉,他越來越渴盼清晨的到來。

雖然無念所坐的地方是一個山洞,但洞很淺,當夜露落下來的時候,無念也感覺到了,他的光頭被夜露打濕,水滴甚至開始從他的頭頂上向下滑落,他把舌頭伸出來,像狗一樣,似乎這樣就能夠稍稍緩解一下他的渴意。

之前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過口渴,他不斷地舔著自己幹裂的嘴唇,但沒有什麼效果,因為如今連唾沫也已經幹枯了,他的喉嚨裏像有火在燒灼,又像是已經被撕裂,連吞咽也讓他感到痛苦。

乳白的晨霧從山石、灌木、密林和深穀中升起,把獨自坐在山洞裏的無念緊緊地包裹住,沒有陽光,沒有風,也聽不到鳥鳴,世界死一般的沉寂,這使無念產生了一種錯覺,似乎世界已經縮小為一個山洞,而自己就是這山洞裏的唯一的一個人--不,是唯一的一個活物。他害怕起來,忍不住高聲大喊,“啊……”,然而也並沒有人或物來回應他,但這喊聲稍稍緩解了他的恐懼。

仿佛就是在他的這一聲長長的呼喊之後,霧就散了,陽光透過漸漸變薄的霧照過來,變得迷蒙、暈黃。

在這暈黃的光的籠罩之下,無念第一次感到了尿意,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尿液是一個比汗液更讓他恐懼的大問題,現在他還能夠忍耐,但如果寺院裏的人來得太晚,或者今天甚至就不來了,誰知道他還忍不忍得住呢?當他這樣想著的時候,他愈發地感覺到了自己的膀胱的膨脹,他不由自主地開始想象憋不住尿之後的悲慘景象,這讓他的尿意更為清晰和迫切。但這時候他的胃抽動了一下,於是他一下子清醒過來:相對於渴和餓,憋不住尿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回到了現實中,霧已經完全散去,清晨的陽光帶著濕潤的氣息流淌下來,溫熱而清澈。無念帶著渴盼枯坐著,豎直了雙耳,尋找著、傾聽著從寺院走來的僧人的腳步聲,他聽到了風聲,聽到了鳥鳴,還聽到了綿長的、如海浪般緩緩起伏的鬆濤,但他聽了很久也沒有聽到人的腳步聲。最後,他終於開始覺得今天似乎有些不太對頭了,他苦思冥想了一陣,突然就明白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頭,--一直到現在,他都還沒有聽到寺院的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