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1 / 3)

當我拿起這封信的時候,我再次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這一次的感覺來得更真實、更強烈,我有可能將會永遠地失去夏允汐了。

這封信裹得很厚實,應該內容很多,我掂在手裏覺得有千斤重。我遲疑地盯著這封信,遲遲不敢打開。金至妍和金揚向我投來關懷的目光,好像在對我說:“沒事的,打開信看看她說的什麼?”於是我顫抖著雙手打開了信封。

信裏麵是這樣說的:

致我最愛的萬城: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你們了。不要問我去了哪兒,我隻是去了一個我應該去的地方。生命這趟旅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途中跌宕起伏、充滿了悲歡離合,而萬城,遇見了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還記得第一次邂逅的時候,是一個下雨天。你在石階上飛快地往下跑,把我撞倒在地,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嚇得不輕。為了避免我受傷,你拉了我一把,然後在我落地之前,你用自己的身體墊在我的身體下麵,我知道當時你一定很疼,不過你關心的卻是我受傷沒有,你都不知道那時的你多麼具有紳士風度,你讓我產生了非常良好的第一印象。

之後,我們又在學校音樂協會的聚會上碰麵。交談之後,發現你真是一個特別的男生。因為,你嘴裏談論的都是什麼文學家、音樂家、古典音樂和現代流行音樂的區別,這一點兒也不像其他的男生,因為據我所知,其他男生在一起無非就是談論什麼遊戲啦、體育啦、美女啦什麼的,很少有你這樣文藝氣息很濃的男孩兒。後來,我們去唱歌。說真的,萬城,我特別喜歡聽你唱歌。你唱歌很深情、很投入,而且你那富有磁性的嗓音特別迷人、特別性感,每當聽你唱歌,我就會閉上眼睛,去想象在你歌聲中的那一個奇幻的意境。我曾經對你說過,一直比較喜歡書卷氣濃一點的男生。在我生命中,遇到過兩個這樣的男子。一個是許翼君,另外一個是你。不過,許翼君怎麼能比得上你?你的心像水晶那麼透明,你的靈魂像鑽石一樣閃爍著永恒的光,而許翼君隻不過是一個虛有其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偽君子。我這一輩子,幾乎就毀在他的手上。

隨著時間飛逝,我和你走得越來越近。萬城,和你相處的這兩年時光,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旅程。你走進了我黑暗無光的生活,為我打開了一扇窗。從這扇窗子,我得到了絕望和黑暗之後的第一縷陽光。這道光芒,把我陰鬱的世界照亮,讓我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渴望,讓我重新振作起來,為自己的夢想而奮鬥。

我無論如何都忘記不了,在我最最絕望、最最無助、最最孤單的時候,你在我身邊溫暖的擁抱、關切的話語、憐愛的眼神。是你,毫無保留地接受我,愛護我,盡管我早已不是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子,盡管我有著非常複雜的過去。我還記得,染上毒癮的時候,如果不是你在我身邊支持我、陪伴我,助我戒毒的話,我可能早已經不成人形、橫屍街頭了,在那段生命中最難熬的歲月裏,我無數次想要放棄生命,無數次想要複吸,無數次想就這樣死去一了百了,可是正是因為你,才讓我在苟延殘喘之際有了最後一絲求生的念頭,就是這一點點渺小的希望,你給我的希望,讓我順利地戒掉毒癮,獲得了重生。

還記得咱們在貴州高鳥村的支教嗎?那也是我這一生中度過的最難忘的時光。在那個與世隔絕、山環水繞的侗族小村寨裏,我們一起做了非常多的有意義的事情。我那個時候才知道,中國有太多太多貧窮、偏遠、落後的地方,那裏人們的生活異常艱辛,孩子們更是承受了太多城市孩子們無法想象的痛苦。我忽然覺得,做一個誌願者真的非常光榮,能夠盡自己的一份力量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用自己的愛心去溫暖另一顆孤單寂寞的心靈,是多麼偉大的事情。而這些,都是你教給我的,你用你那顆火熱的心點燃了我這顆冰凍的心,讓我也渴望自己能夠去點燃更多顆冰冷的心,讓他們在絕望中收獲希望。

萬城,而我現在想對你說的,是一千個、一萬個對不起。我真的不是你所想象的那麼美好,我做了太多對不起你的事情。你用了全部真心來對我,而我沒有付出相應的回報。在這裏,我想毫無保留地把內心的秘密全部告訴你。

一年前,當我在酒吧表演彈琴的時候,黃子威在我的酒裏下藥,害我沾上了毒癮。一開始我非常驚慌,我瞞著所有人,想盡一切辦法來戒毒,可是徒勞無功。我非常害怕自己會越陷越深,可是那毒癮就像是一把大鉗子緊緊夾住我的心,讓我根本控製不了自己。我恨黃子威這個卑鄙小人,恨之入骨,可是又擺脫不了他,因為隻有他能夠定時給我一包******。當時我並不知道******這玩意兒非常貴,貴得能夠把一個百萬富翁弄得傾家蕩產。可能持續了將近一個月,當我的毒癮已經根深蒂固的時候,黃子威開始要挾我,他說可以滿足我的毒癮,但是我必須要陪他上床。神誌還算清醒的我,死也不答應。但是當毒癮來了的時候,那種滋味兒真是生不如死。一天晚上,他把我騙到一個酒店房間,想要強暴我。我拚死掙紮,沒有讓他得逞。我搖搖晃晃地跑出酒店,毒癮發作上來,全身就像是被一萬隻螞蟻啃噬一般痛。我隻是一個普通大學生,哪裏能夠弄到錢去買******那玩意兒?於是,我又爬回黃子威的房間,求他給我一包****。就在當晚,他脫光了我所有的衣服,逼著我擺出各種不雅姿勢,照了很多的相片。滿足了他的這些要求後,他才給了我一包粉。我就直接用鋁箔紙燒了燙吸。在那一刻,我徹底地放棄了做人最後的底線。我知道以前那個自己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可是每當我燙吸一回那****,滿腦袋裏想的全是你,萬城,那時候接近精神崩潰的我,覺得最對不起的人是你,我虧欠了你太多太多。

實際上,在那個時候,我就應該很清楚:這樣的我,配不上那麼美好、優秀的你。但是我依然好傻,以為一切都能夠過去,以為幸福真的就近在咫尺,可是這樣一個千瘡百孔、麵目全非的我,哪裏還有資格去奢望獲得幸福?

萬城,在你的登山包裏,我無意間看到了那些照片。沒錯,照片裏的人就是我,這些全是黃子威逼迫我拍下的,具體時間我也記不清楚了,反正就是剛剛染上毒癮那一陣子。說實話,看到這些照片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整個身體都像是被掏空了,輕飄飄的沒有任何感覺。我看著那一張張不雅照,恍惚覺得我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別的女人,一個****、下流、齷齪的女人,一個不知廉恥、沒有尊嚴的女人。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在酒店房間裏,黃子威對我威逼利誘的醜惡嘴臉,為了得到一包******,我被他肆無忌憚地侵犯。

這些話是藏在我內心最深處的秘密。一個人我也沒說過。我又可以向誰去說呢?它們構成了我噩夢的一部分,直到現在我都還心有餘悸,害怕回到當時那暗無天日的生活。

萬城,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善良的男子。可能你一早就看到了這些照片,你對我曾經犯下的錯誤都了如指掌。這一個多月來,你還是和平常那樣對我很好,嗬護備至,你也從來沒有質問我關於那些照片的事情,你把所有的不開心的事情一股腦兒全吞到肚子裏去,你這樣做真的很有紳士風度。如果不是我偶然發現了這幾張照片,不知道你還要獨自承受煎熬多久?從這一點來說,你是一個男子漢,非常有男人味,我相當欣賞你這成熟的魅力。

可是,萬城,你越是這樣完美,越是這樣優秀,你越是對我好,我就越覺得自己真他媽太不要臉了。尤其當我看到自己那些****的時候,我真的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我就像是一灘爛泥,又髒又臭,哪個人碰到我都要被惹得一身腥,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惡心。因此,就讓我放開你的手吧,隻有放開手,你才能夠去尋找真正的幸福。

所以,萬城,這一次我是真正地下定決心了。我打算離開,去一個沒有任何人認識我的地方,去一個沒有任何回憶留下的地方,重新生活。你不要為我擔心、不要為我牽掛,你也不要試圖著來找我,我現在已經是大人了,知道該怎麼好好照顧自己。我希望你一切安好,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過得開心、過得幸福。

最愛你的允汐

這封信的內容就這樣結束了。

我把信緊緊攥在手心裏,心亂如麻。沒想到當我已經走出了那些照片的陰霾、滿天烏雲就快要驅散的時候,夏允汐卻逃走了。這一次,她像是一隻重獲自由的鳥兒,有可能永遠也不會飛回家了。

有時候,我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區別。

我常常一個人在公園的長椅上呆呆地坐著,思考著同一個問題:時間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是日曆上寫的那個日期嗎?是手表上顯示的那個數據嗎?是大樹裏層那一圈一圈的年輪嗎?是老人滄桑的臉上那一道道皺紋嗎?

此刻正是星期天的下午,陽光明媚,公園裏有不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遊客。幾個孩童在我麵前踢著一隻皮球,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草地上有幾個小女生在玩踢毽子,她們不時傳來興奮的叫喊聲。有一個年輕的媽媽推著嬰兒車走過來,一個胖乎乎的小嬰孩在車兜裏朝我微笑著,我也朝他做了一個鬼臉,他被我逗得咯咯大笑。遠處有一群大爺在練太極,他們穿著清一色的大白褂、灰布鞋,頭發、眉毛、胡須都白了,但是看上去卻臉色紅潤、精神抖擻。天空還是那麼藍,一群群白鴿從我麵前的綠地上忽然整齊劃一地飛向天空,在自由的天地裏翱翔。

忽然,我想起了夏允汐曾經對我說過的一段話,她說她想變成一隻鳥兒,因為那樣的話她就可以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不受這個荒唐世界的束縛,衝上天空的滋味一定非常美妙。而我,又何嚐不是呢?我也夢想過能夠變成一隻小鳥,在一片自由的領域裏肆意飛翔。

這個世界一點兒也沒變,天空還是那麼藍、雲還是那麼白、花兒還是那麼鮮豔、小草還是那麼綠、身邊的人們還是過著平淡如水的生活,可是我的世界卻永遠地不同了。因為在我的世界裏,沒有了夏允汐。

我已經記不清過了大概多長時間了,應該快三年了吧。這三年來,我一直在找尋夏允汐的下落。自從上次她不辭而別,我的心和靈魂也被她帶走了。既然我們如此真心相愛,為什麼最後還是不能走到一起?

在有著夏允汐的夢裏,我希望它能夠變成現實。而在孤獨一人的現實,我希望這隻不過是一場夢。

在夏允汐離開的第二天清晨,我幾乎是發瘋一般地包了一個麵包車,然後撇下金揚和金至妍,風風火火地趕回了鬆潘縣城,然後趁天色不算晚又乘坐鬆潘到成都的客車十萬火急回到了成都。我無數次撥打她的電話,無人接聽,到她家門口苦苦守候,可是沒有人回來。等到深夜十一點才有一個打扮時尚的女生回來,我定睛一看並不是夏允汐,也不是她的家人。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上前詢問:“小姐,請問這兒是不是夏允汐的家?”

那女生一邊在包裏掏鑰匙,一邊用一種防備的眼光打量著我,好像我是一個居心叵測的壞蛋一樣,然後用一種不冷不熱的語氣說:“這兒不是什麼張允汐、夏允汐的家,你找錯了。”然後把鑰匙對準孔,插進去開始往右扭動。進門之後,她砰地一聲把門關了。

我仔細地又看了一遍門牌號和小區簡介,是夏允汐的家沒錯。於是我硬著頭皮敲響了那道房門。開門的正是剛才那個女生,看到是我後,她露出了非常不耐煩的表情,朝我吼道:“瓜娃子,你煩不煩嗦!跟你說過了這兒不是你找的那個夏什麼的家,你三更半夜跑來騷擾民居,你信不信我報警!真是煩人哦!”

我趕忙陪著笑說道:“小姐,我真的很急要找到這個人。她叫做夏允汐,以前一直住這兒,大概十個月之前都還住在這裏,門牌號和小區我都沒記錯,應該就是這兒,怎麼會弄錯呢?”

那女生見我態度很好,脾氣沒先前那麼暴躁了,她緩了口氣說:“十個月前?哦,我們是三個月前搬進來的。這家房子的主人在半年前就把這套房子賣給我家了,是我老漢買的,我一直在外麵讀書,什麼情況都不曉得。我也是放寒假才回來的,剛回來不到兩個星期。你要找的那個夏什麼的,很可能很早以前就搬走了,不住在這兒了。”

“哦,是這樣啊。那你有他們家的聯係方式嗎?電話或者地址什麼的?請你告訴我,多謝了。”

“喂,我說大哥,我已經跟你講明白了,我什麼情況都不清楚,才回來兩個星期。我到哪兒跟你找他們家的聯係方式啊?”

“那麼,請問你爸爸或者媽媽在家嗎?他們應該知道。”

“喂,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固執、這麼惱火哦?我爸爸媽媽他們到歐洲去旅行了,一個月之內都不會回來。他們那裏也不見得會有你要的聯係方式,我老漢是通過中介買的這房。夜深了,請你自便吧。我要休息了。”她再次砰一聲關上門。

我隻有悻悻地離開了。我想不通,夏允汐家的房子怎麼會在半年前就賣了呢?從來沒有聽她說起過啊。而最後悔的是當時在杭州的時候,沒有留下她父親或母親的電話號碼。

我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隻有那黃昏的路燈陪伴著我,把我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允汐,你為什麼要離開我?我給過你承諾,不論如何都會對你不離不棄,為什麼最後你還是選擇不辭而別?忽然,我莫名地憎恨起黃子威,這個一直在破壞別人幸福的卑鄙小人,要不是他寄來那些照片,我和夏允汐千辛萬苦建立起來的幸福王國就不會被徹底擊碎、土崩瓦解。

為了找到夏允汐,我想盡了一切她可能會去的地方。我打了鄭亞娜的電話,結果她說夏允汐自從放寒假開始就再也沒有聯係過她。我問了她所有的同學、朋友,結果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下落。而她的家又搬走了,仿佛在一夜之間她就銷聲匿跡了。

農曆新年即將來臨了。在成都苦苦尋找了一個周後,我乘坐客車回到了雅安。已經一年沒有回家了。到家後,與父母和親人朋友的重聚,輕微地衝淡了我對夏允汐的思念。這段期間,我一直用網絡和酒精來麻痹自己。細心的母親發現了我的反常,曾經多次來找我談心。年輕不懂事的我,打算把什麼心事都憋在心裏,麵對來噓寒問暖、關愛備至的母親卻一次次發脾氣,話不投機半句多,最後索性把房間門緊緊上鎖,不見任何人。

母親一定被我深深傷害了。作為一個母親,兒子如此不懂事、不聽話、不孝順,她肯定很傷心。不過,聰明的母親沒有放棄,她知道我和白旭桀的關係是最鐵的,是最交心的朋友,於是專程去了白旭桀家,請他來幫助我走出心中的陰霾。

白旭桀和我也很久沒有聯係了。平常在我最無助、最孤寂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絕對是他,和他說說話、聊聊天就能夠一掃心中的鬱悶。而這一次,我不太想麵對他。我也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也許是我覺得這次連他也幫不了我,任何人都幫不了我,我和夏允汐是真正的徹底玩兒完了。

門外響起了一個清脆、有力的腳步聲。我光聽這聲音就知道是白旭桀來了。多年的老朋友,我對他的了解很深,甚至多於對自己的了解。他的一個腳步、一個咳嗽,我都異常熟悉。那腳步聲到門邊停住了,一個磁性的低音傳來:“萬城,我來了。開門吧。”

已經自我封閉了三天的我,就像中了魔咒一樣乖乖地把門打開了。當看到他那張笑容比陽光還溫暖的臉,我瞬間感覺自己心底的傷痛減少,湧起一種莫名的感動。

我把他讓進房間,反手關上門。他坐在那把小木椅上,對我說:“你媽媽說你最近情緒很低落、整個人都變了,她擔心得不得了,怎麼問你你都不說,什麼都憋在心裏。如果我沒猜錯,是不是你和那位叫夏允汐的女孩,又發生什麼事兒啦?”

我沒有回答,隻是默默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你們究竟又怎麼啦?她不是已經戒毒了嗎?難道…她又去複吸了?”他追著我問。

我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