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很健康的人,現在看來絕非如此。去年冬天北京的第一場雪降落在11月6號晚上。我在公司加夜班,10點多走出公司大門,世界已是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而玲瓏的雪精靈還在頑皮地飛舞、嬉戲。今年,直到我寫下這篇文章的時候,還沒有一點下雪的跡象,今天的最低溫度甚至沒有達到零下。我已經把雪同北京的冬天劃上等號了,不一定是東北的鵝毛大雪,也不一定是兩尺深的雪地,隻要是飄飄忽忽,悠悠揚揚的綿綿小雪就可以。但是,今冬,是個徹底的暖冬。不過,在這樣的暖冬,我不幸感冒了。
“生日快樂!快長快大!”我親了親小陶麗的麵頰。
“多謝阮阿姨。”她從我手中接過禮物,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11月19號是她5歲生日。
“不用謝,許個願啦。”我笑著摸了摸她的娃娃頭。這個教養好好的女孩子的母親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讀書。隻有一樣,她已經結婚生子,我還是孤身一人。唱畢生日歌,生日蠟燭被一口氣吹滅。我們都歡呼起來。紹蒙開了燈,蓉蓉準備和女兒一起切蛋糕。正要下刀。
蓉蓉突然問我:“阿阮,你知不知道這個蛋糕叫什麼名字啊?”紹蒙從廚房捧著水果盤出來,笑道:“不就是最普通的冰淇淋蛋糕嗎?還有什麼名字。”“不一樣,這個是我親手做的。”蓉蓉開了個蛋糕房,做自己的老板。年幼的時候,我們都很喜歡吃蛋糕,尤其是蛋糕上麵的奶油。那時最期盼的是同學過生日,每次我們倆都搶著要最大塊的。別人用奶油往生日主角的臉上抹時,我的兩個早在一旁吃光光了。讀完大二她就沒有繼續升學,去蛋糕房當了一年學徒。之後到新加坡學了3年的飯店管理,結識了現在的老公,創造了自己的事業。蛋糕房曾經是我們共同的夢想,我背棄了,走著尋常的路,在國內讀完大學直接進了公司當起OL來。
“不知道哦,有沒有提示啊?”我仔細看這個蛋糕,形狀是一個半球體,除了“女兒,我們愛你,生辰快樂”之外,隻有一些水果片、淡粉和淡黃的小花邊和一隻可愛的小白兔在又白又滑的麵上,並無特殊之處。“我知道。”小陶麗自信地說,“是小白兔在雪地裏跑。”她就是那隻小白兔。“是啊,你就是那隻小白兔。”紹蒙捏捏女兒的小臉蛋,說,“好了,蓉蓉,你不要玩了,快切蛋糕啦。阿阮,你要咖啡還是奶茶啊。”他穿著圍裙的樣子雖然滑稽,卻是很溫馨的樣子。蓉蓉真是個幸福的女人。“奶茶,謝謝。”蓉蓉瞥了我一眼,說,“健忘。”她握著女兒的小手,在蛋糕麵上畫了個“十”字,並沒有切到底。然後抬頭看我,我莫名其妙地也看她。她開始分蛋糕,小陶麗突然叫道,“哇,裏麵有東西。”我知道了。
“拿出來看看。”蓉蓉開心地看著女兒從切了一半的蛋糕裏拿出一個小小的食品袋,裏邊有一把鑰匙。“是電動單車!”小陶麗興奮地又唱又跳,親吻著母親。“是啊,讓爸爸帶你去房裏看。”我看到紹蒙的臉上洋溢著父親的疼愛和丈夫的縱容,也被深深感染。
“雪藏!”“我都以為你忘了。”我微笑不答。“你有沒有收到大學同學聚會的邀請啊?”蓉蓉問。“同學聚會?沒有。好久沒有看信箱了。”“11月27號。”“是嗎?誰組織的?”我在想我那天需不需要加班。她從茶幾下麵一層抽出一張印刷精美的邀請函,遞給我。組織者落款是××班同學會。“秦劍也會來。”“你怎麼知道?”“他給我打電話了,問你現在怎麼樣。”“那你怎麼說?”我笑了,有點無奈。“我說,你還是一個人。”
那天晚上回家後,果然在信箱裏發現了和很多賬單收據躺在一起的邀請函。我在床上輾轉難眠。鼻水直流,連打兩個噴嚏,便吃了兩顆康泰克,暗忖是不是有人在想我。淩晨兩點多的時候翻出以前的舊照片看了又看。有一個人,始終不能忘懷。大學畢業8年了,從結婚酒到滿月酒都快記不清封了多少紅包,給過多少祝願。老同學們都各有各的家庭和事業,一部分也保持著若有若無的聯係。有風光得意的,或者在政府部門裏幹到第一把手,或者成了國企的老總,或者娶到嬌妻生了愛子……也有不如意的,比如一直在底層沒機會升職的,比如離婚的,還比如總盤算著要出國卻拿不到簽證的。我大概就算是那種比不如意略微如意一些的吧。年屆30未婚,薪水養活自己有餘,有套寬敞房子,一個不大的社交圈,一個可以隨時蹭飯吃的牢靠死黨。不過,就像劉若英在台北演唱會上開玩笑說的那樣,到了一定年紀每長一歲,給別人的紅包就要少封兩百。為什麼?因為收回來的可能性已經越來越小。
紹蒙是一家計算機公司的軟件工程師,好多次都要向我引見他公司裏的青年才俊,均被我婉拒。剛進公司的那幾年,也有幾個同事對我大獻殷勤,最後總是知難而退,現在也都有了家室。過了30的女人,已經不新鮮也不搶手。好像開盡了的花,說得好聽點是成熟有味道,說得難聽的就是年老色衰。蓉蓉看起來卻很顯年輕,雖然生了小孩,可她的臉還是朝氣有活力。有時候,年輕是不能隻靠化妝品和保養品來維持的。當你花了大把鈔票在一大堆眼霜晚霜防曬霜隔離霜上,卻發現皺紋還是防不勝防的時候,就會有點感慨獨身的悲哀——結婚至少還有一個好處,你的注意力大多凝聚在老公和小孩身上,也就不會有太多心思和皺紋鬥氣。算了,單身也不錯的,縱然不可避免“縹緲孤鴻影,寂寞沙洲冷”的感傷,但省卻了許多惱人的家庭瑣事,不必作出妥協,也不必為了維係婚姻絞盡腦汁。最多,在別人向你投來對“老處女”的同情和狐疑的眼光時,你稍稍放低一點姿態,滿足一下那些人過剩的同情心和好奇心,僅此而已。畢竟在這個時代,獨身已經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新發明,何況我隻是30未婚。從第一次被別人叫“阿姨”而不是“姐姐”開始,女人就應該做好準備接受即將成為明日黃花的現實,皺紋的數量和青春痘一樣,是不由主觀意誌決定,不隨主觀意誌轉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