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鳳竹宮如往常一般模樣,幾盞琉璃花燈照得半室明媚,稀稀疏疏站在角落打盹的宮人猶自好夢。一束卷曲的花苞正在慢慢綻放。卸去明豔妝容的棲榮皇後身著輕紗,素手撚銀絲,穿針引線,案幾上一幅蒞臨天下的龍騰圖已然栩栩如生。她截斷線頭,撫摸那錦繡圖,眼眸溫潤,如同在凝視摯愛的人。
隨著不輕不重的“吱呀”聲,一個纖細嬌媚的女子推門入殿,彩衣玉佩,金釵銀珠,與這清心寡欲的屋子格格不入。她發出一聲銀鈴般的輕笑喚道:“姐姐。”話語驚醒了打盹中的宮人,一個個俯身下拜,戰戰兢兢的參拜道:“西和貴妃。”
西和自不理會,漫步至棲榮皇後身邊,巧笑嫣然:“今個兒我舅舅來信說,因為西北的那群叛兵,皇上已經急的坐立難安了,姐姐卻還有閑心在這裏繡些沒意義的東西,真是可笑。”
“你覺得它可笑嗎?”棲榮皇後抬頭,一雙沉著大眼靜靜的,無悲無喜的看著她,直到西河的笑容凝固,臉色蒼白,她才又緩緩道:“男人隻穿自己妻子做得衣裳,這是陛下說的,他給我的最大恩賜,外人怎麼會懂。”
“外人?”西河怪叫一聲,笑了起來,整個身子都因憤怒而發抖。“原來姐姐還沒認清楚現實!你的爹爹,梁丞相已經死了,陛下唯一可以依仗的隻有我舅舅,現今西北叛軍連攻數城,舅舅為何不發兵?就是因為你!隻要你還活著,叛軍還會繼續肆虐,陛下幹著急也沒用!”西河麵容扭曲,聲音撕裂,對著身後的宮女吼道:“愣著作甚!把藥端上來!”
宮女深吸一口氣,端著一碗烏黑的湯藥走來,跪在棲榮皇後麵前,垂目將藥碗舉高至頭頂。
棲榮皇後回頭凝視著不遠處的嬰兒床,淡笑問:“西河還記得十年前麼?我們剛剛及笄的那天。先皇帶著一班朝臣為我們慶賀,我撫琴,你起舞,春花漫漫,碟鳥雙飛,那樣美好的日子一去就不再返。”她陷在回憶中,嘴角流露出一抹滄桑的笑意。
西河頓住,噤聲半響,突然哭了。她抖著嗓子滿是哭腔道:“姐姐,你這些年過的太美滿了,權傾朝野的丞相千金,到獨寵**的棲榮皇後,你今日死了,也不妄此生,留下位置給妹妹吧!”她噓噓的哭著,像是過往歲月裏,糾纏自己,要一同戲耍的小女孩。棲榮皇後苦笑著,伸手端起溫熱的藥碗,一飲而下。從始至終都是眉眼淡淡,溫軟似玉。
西河怔怔的看著她倒在榻上,手裏緊抓著剛剛繡好的龍騰圖,她俯身過去,聽見那風華絕代的棲榮皇後留在世間最後的話:“如果有一天,你能放下這些恩恩怨怨,請幫我轉告陛下,此生能為他做衣,棲榮很快樂。”
佳人香消玉殞,駕鶴仙去,空留發怔的西河,以及幾個大氣不敢喘的宮人。沉寂的夜,忽然下起了雨,剛剛綻放的花,又迅速的枯萎了。
西河止住情緒,冷聲吩咐道:“將那孩子抱過來!”
一名宮人小跑著過去,來到嬰兒床前,掀開柔軟的棉被,臉色頓時慘白。
棉被下空無一物。
於此同時,狂風四起,小雨淩亂的夜,一名老太監駕著尋常的馬車駛至城門處,上前檢查的將領聽到微弱的一聲嬰啼,進入車內,要掀開坐板的時候,老太監嘶啞著嗓子在他身邊道:“棲榮皇後她、、、求陳炳將軍念及過往情誼放一條生路吧!”
年輕的將軍手頓在半空中,身子僵住片刻,而後掀開坐板,看到一個嬰兒,正睜著撲閃的玲瓏大眼,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小手指裏緊攥著一根青絲扣,底端垂著棲榮皇後的隨身玉牌。年輕的將軍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眶含淚,垂頭親吻男嬰的額頭,而後蓋上了坐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