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裏是同學抑製不住的笑聲，顧文垂在桌子下的左手握緊了又鬆開，臉盡是羞愧積漲的豬肝色。她硬著頭皮，一字一句將section1的英語課文朗讀完畢。
英語老師大概也沒聊想到班裏英語成績拔尖的顧文口語水平，特別是發音會這麼不盡人意。她微微一笑，示意顧文坐下。
這三分鍾，在顧文的感知裏竟是如此難熬。她知道自己會丟臉，卻沒想到會丟得如此之大。她這一口鄉下英語，是她的數學老師教的。小學五年級，學校應上級要求，在五六年級開展英語普及。鄉鎮小學，師資力量本就不夠，可任務又不能不完成，學校領導開會討論，任命學校上一年剛招進的兩名年輕的數學老師為兼職英語老師，每人負責一個年級的英語教學。顧文的英語老師，也就是她的數學老師，普通話都不標準，英語更是不利索。依靠漢字標音，憑借自己的努力，顧文成為學校的英語尖子生。
但她所有的驕傲在薛炫的一次次發音糾正中漸漸消磨殆盡。其他人不理解為什麼英語老師的教學任務會由一個數學老師擔任，為什麼英語可以連音標都不學習就直接過度到單詞的讀寫。顧文把這一切都歸於錢的問題，歸於城市和農教村經濟發展的不平衡。
李娜，顧文小學同學，一個成績不錯的女生，在鄉鎮中學讀書。她曾羨慕地對顧文說道，“我現在很後悔當初為什麼不再努力些，在這個師資還不如小學的鄉鎮中學，將來能不能上高中都是個問題。”
顧文沒跟李娜說的是，想她這種突然闖進市區的農村小孩，適應本身也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天黑沉沉，磅礴的大雨使得空曠的馬路堆起沒過腳踝的積水。顧文打著一把黑色的大傘，趿著拖鞋，手握著手電筒，小心翼翼地行走。
“阿姨，給我一包加碘鹽。”顧文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帶著濕意的一塊錢紙幣，對著坐在收銀台後慵懶的老板娘說道。
老板娘往調味品專區走去，“下這麼大的雨還出來買東西啊？”
“沒辦法，我媽剛剛不小心把鹽罐子打碎了。”
老板娘哈哈大笑，“你媽一年打碎的東西可真不少，前幾天她才剛過來買玻璃瓶。”
顧文將錢遞過去，“我爸他沒意見就好。”
別的小朋友都有小時候調皮打破東西被父母揍的時候，顧文沒有。自己的老媽本身就是一個不太靠譜的人，在陳小薇手中犧牲的物件遠多過她這個年幼的女兒。
“那也是。”老板娘用袋子將鹽袋包好叮囑道，“路滑小心點。”
天似乎在醞釀著一場更大的暴雨，整片天陰沉得可怕。顧文不自覺地加快步伐，一邊安慰自己再轉個巷子就到家了。
“莉莉，我現在有錢了，你回來吧，我什麼都可以給你。”男子依靠在不遠處的牆角，伸長出來的屋簷勉強遮擋住他向牆裏的手機，凶猛的雨水在他身上肆意拍打，呼喚聲一遍又一遍。
顧文不知道他是不是喝醉了，也不清楚他是否喚回了他的莉莉，但這種由金錢生發的差距感顧文倒是感同身受。
“我回來了。”顧文一進門就把沾了泥巴的鞋子踢得老遠，在父親的關切下光著腳丫小跑進廚房。
嫌煮飯過於麻煩，陳小薇臨時決定今晚吃火鍋。一向無條件支持老婆的顧之章這次也毫無例外地樂嗬嗬雙手讚成，一邊忙著將電磁爐往客廳搬，順便指揮顧文幫陳小薇收拾火鍋食材。
下雨天打火鍋倒也愜意，但是顧文有些食不知味。
顧文突然攥著拳頭，信誓旦旦，“爸媽，我決定了，我要成為一名有錢人。”
“好啊，到時候住洋樓，養番狗，開奔馳就看你了。”顧之章將豆皮放入顧文碗裏，笑著附和道。
“你別跟著瞎摻合，”陳小薇沒好氣地白了顧之章一眼，隨即好奇地問，“為什麼突然說這樣的話？”
“我在想體驗有錢人的生活，想要什麼買什麼，不需要需要顧慮任何事情。”
“那生活肯定舒服！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人的一生繞不去的就是柴米油鹽。”顧之章拍了拍顧文的肩膀，“小文，好好加油，老爸舉雙手雙腳支持你！”
瞧一旁沉浸在自己幻想樂得不可開交的兩父女，陳小薇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繼續往鍋裏放進自己愛吃的金針菇。
有人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顧文對這個說法很是不忿卻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是，如果有錢，她就可以和薛炫一樣去天安門看飄搖的五星紅旗，到廣西桂林玩山水，買時下最流行的服裝，連看問題的角度都跟他人大不一樣，頗有看透人生的味道。顧文從抽屜裏翻出一張便簽，在空白的紙上鄭重地寫下，“孔方兄，以後請多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