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蟲草(三)(2 / 2)

帕爾楚又想起離開家的那個夜晚,灶裏的火在阿爸眼裏殷紅殷紅,寒冷從帳篷的天窗偷窺,鍋裏的奶茶咕嚕咕嚕冒出氣泡,讓他喝了一碗又一碗。哈巴狗蜷縮在阿爸腿邊,阿爸坐在灶上方,哦嗬哦嗬地咳,他坐到阿爸身邊:“阿爸,過了這個蟲草季節,我們就去康定,我們去找最好的醫生,吃最好的藥,你會一天天好起來,說不定還可以轉幾圈佛塔呢!”阿爸笑了,露出搖搖欲墜的兩顆牙:“兒啊,小心啊,俗話說‘烏鴉的爪,挼不了菩薩的供品!’隻要一家人平安就行了,山羊看著崖上的嫩草時,往往忘了腳下的陷阱!”阿媽蜷在灶邊,搖著經桶,懷裏的小綿羊伸出粉紅的舌頭舔舐阿媽的手心,阿媽接過話:“兒啊,洪福到來,土石變金子;黴運當頭,金子變土石啊!一切命裏有定數,你別太苦了自己,阿媽心疼啊!”他從不想讓阿媽擔心:“阿媽,今年冬季到來,我要給你縫一個綿羊皮襖,像下了一場雪一樣潔白的羊皮襖,讓你的膝蓋暖暖的,再也不用卷在灶邊”。老婆抱著兒子坐在阿媽下方,輕聲嘀咕:“別忘了兒子的鼓,那是我的心病”。這事也一直哽在他心口,忒難受的:“這我記著呢,還有你的布仁襯衫,女兒的花書包,我每次念經的時候,都要念叨一遍呢!”。全家人笑起來,他感覺暖烘烘的,像曬著太陽。

帕爾楚又上了一趟洗手間,那咕嚕咕嚕冒起的水泡又讓他想起家裏的茶鍋,還是很不習慣!

帕爾楚有些坐不住了,斜眼拿起手機:“老板——還在銀行?都五點過了,我們這裏銀行五點就關門。什麼?在路上?!再等等?幾十分鍾。好的!好的!你的密碼箱我們動都沒動一下呢!”

帕爾楚不停地吸鼻煙,斜眼看著密碼箱,來來回回地走。有股寒氣悄無聲息地襲來,兩人感覺手腳冰涼。

又過了幾十分鍾,他倆細細收聽房外的每一絲動靜,包括悠然穿過的一縷風和隨風逍遙的一粒塵。突然有個腳步聲向他們走來,門呱呱呱地響起,他倆激動地站起來,想著白西裝微笑的臉,把門打開。有個穿藍西裝的,正含笑站在門外:“請問兩位還要不要續房?我們這裏過了下午六點要收全天的房費”,兩人莫名其妙,斜眼終於開口:“怎……麼?怎麼……我們不是住這房間的。”藍西裝微笑依然:“阿哥,你真會開玩笑!”斜眼無語,帕爾楚接話:“住這裏的馬上到了,馬上到了”,藍西裝望了兩人一會,疑惑地走了。

斜眼拿起手機:“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斜眼的手機從手裏悄無聲息地滑落到厚厚的地毯上,身子搖晃了幾下。帕爾楚一把扶起斜眼,坐到床上,斜眼臉上也起了一層灰,嘴幹幹地,像一尾離開水很久的魚。

帕爾楚抱過密碼箱,放在斜眼前擺弄,斜眼拉開帕爾楚的手,示意帕爾楚把手機給他。斜眼拿起手機,有氣無力:“警察啊……我們好像受騙了……”

警察撬開密碼箱,裏麵有一件白襯衫,一疊十元鈔票。帕爾楚看到裝蟲草的黑袋子,穩穩地躺在裏麵,一把奪過袋子:“這是我的蟲草——”,解開袋子一看,蟲草金黃金黃的,還帶著泥土的芬芳,警察拿一根在手上,一撇,裏麵散出粉末,在燈光上紛紛揚揚,警察說:“麵粉做的!”。帕爾楚趕忙撲向錢,警察把帕爾楚拉開,抽出一張十元鈔票,在燈光下晃了晃,又在耳邊拍了拍:“假的!”。

帕爾楚突然咆哮著撲向斜眼,眼裏冒著火:“你們為什麼要騙我——你還我蟲草!那是我的命!那是我全家的命啊!”斜眼從床上蹦起來,比猴子還靈巧,可還是落到了帕爾楚的手裏,那細長的脖子在帕爾楚手裏被捏得嘎嘎地響,有口氣擠出來:“阿哥,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再說好嗎?”帕爾楚額上的汗珠豆大豆大地滾下來,咬牙切齒:“今天我把你送到閻王老爺那裏,你這個斜眼,你這個瞎子!我倒了八輩子黴了,居然連瞎子都不如!”斜眼的嘴角冒出泡沫:“警察啊,警察叔叔,救救我……”

警察大吼:“你這頭犛牛,要把人弄死了!”,跟著撲向帕爾楚,帕爾楚依然死死地掐著斜眼的脖子不放,警察拿出手銬,一把扣在帕爾楚手上,一拉,把手拽開了。帕爾楚便像隻瘋狗,撲向警察,三個警察蜂擁而上,折騰了半天才讓帕爾楚漸漸安靜。斜眼臉色白森森的,雙手抱著頭,卷縮在屋角,褲管裏有液體慢慢溢向地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