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站著一根蠟,倒下一顆苗的光杆僧人,敲骨吸髓也榨不出油來,專政隊隻好放他一馬,讓他勞動改造,為公社放馬。他沒有記恨,沒有抱怨,隻進監獄門,沒進地獄門已經算是幸運,現在既能為有生者施舍慈悲之心,又能觀拜大自然的生存恩澤,真是佛祖保佑。他安之若素地拿起放馬鞭,每天天不亮,懷揣從寺廟廢墟中找來的殘缺不全的《八萬頌》佛經和一尊釋迦牟尼像,趕馬上路了。到了水草豐盛的草場,馬群悠然自得地吃草飲水,他卻盤腿坐在草地上,壘起幾塊石頭當佛龕,擺放著佛祖銅像,攤開佛經高聲念誦。這藍天之下,大地之上,一種叫信仰的力量放射出無限的能量。晚上回去時,將經書和佛像藏在裝滿青草的背簍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馬養得膘肥體壯,《八萬頌》也倒背如流。專政組撤消了,放馬人得到了表揚,勞動改造告一段落。
不知是時來運轉,還是佛祖靈驗,表哥自由了,人們也不那麼岐視他了。他謹記上師教導,“今世幸得具足良緣身,為了求取人生真價值,激起救度眾生責任心,修不成熟不能成正覺,”開始了曆時七年的雲遊苦修生涯。
他雲遊的第一站是藏傳佛教四大教派之一的噶舉派的創始人瑪爾巴·卻吉洛珠的誕生地卓沃隆寺。他要經過極目無垠的羌塘草原,跨越終年銀妝素裹的念青唐拉,還要沿著高山峽穀中暴跳如雷、橫衝直闖的雅魯藏布巡行。
要朝拜瑪爾巴大師誕生地,是因為生於1012年的瑪爾巴,小時候天資聰穎,勤學苦練,但又性情執拗,爭辯好鬥,家裏怕影響師徒關係,便籌措紙張兩馱,黃金多兩,銀瓢一把,織錦幾匹,良馬一匹,將他送往印度,拜名揚四方的釋迦益西大師為師學經。瑪爾巴前後三次來回,共在印度學密法,閉關修持22年,佛學功底深厚,密法神通大顯,名聲威震天下。一天在他主持的卓沃隆寺,表演了一種特異的奪舍法。在他靜室附近的小路上,一隻母鴿屍體橫臥,許多乳鴿圍著媽媽鳴叫。瑪爾巴大師靜心摒氣注視著死鴿,突然死鴿撲撲地拍著翅膀飛起,小鴿子昂首仰望,十分喜悅。大家回頭一看,瑪爾巴大師已經停止了呼吸。由於瑪爾巴大師靈魂轉移的法術,成為了眾生救度的精神領袖。
要朝聖這樣的聖跡,表哥選擇了磕長頭這一最苦修、最虔誠的朝拜方式。從貢薩寺到卓沃隆寺距離700多公裏。他和一位徒弟作伴,備好了一輛手推車,裝滿最簡單的飲食器具,做了兩個木板上釘著軟牛皮的護手套和厚牛皮做成的護胸膝罩,開始一步一磕頭地上路了。一路雙手合十,碰觸頭頂,祈求法經,碰觸前額,祈求佛祖,碰觸胸前,祈求神意,“撲通”一聲,全身撲倒在地,雙手在頭前劃出一道痕跡作記號,然後站起來,走到記號麵前,腳尖不超過劃線,再匍匐,一步一磕。要過無橋的江河,先目測河麵的寬度,按等身測量後在河邊補磕,然後趟水過河。下坡磕頭,隻要身體能承受,還可以伏地下滑。一到天黑,管它有無村落人家,天當屋、地當床歇腳。要是碰到溪流泉眼,便炊煙冒起,充饑解渴。表哥在這700公裏的路途中,送走了灰沙滿地、寒風刺骨的嚴冬,迎來了萬物更新、生機勃發的春天,享受著草綠花豔、日暖月明的盛夏,體驗到樹葉凋落、風涼水枯的深秋,目睹了四季的更替,經曆風霜雪雨的考驗,用身體丈量著萬水千山,用心髒貼近大地的脈搏。他血管裏流淌著千年的期盼,心底裏升騰著堅定的信仰,腦海裏灌滿了佛祖的福慧。野獸的侵襲、雨水的浸泡、寒風的吹刮、身體的勞損、衣食的缺乏,對表哥來講都不是痛苦、折磨,而是一種積德、修煉和快樂。經過兩年多的曆程,一個太陽剛升起的早晨,他看到了目的地——卓沃隆寺,四周掛滿五彩經幡,經幡溝通著生靈與天地間的靈感,經幡能表達人性的善良與美好,經幡跨河流、穿山川、圍寺院,迎風飄揚,向大自然傳達人類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