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千城漂浮在渾濁黃泉水上,隨波逐流,既然無從抵抗汪洋似的黃泉,他隻能任憑黃泉水將自己卷走,從人間卷入陰間,一直朝深不見底的地獄深處流去。在完全黑暗前的刹那,葉千城抬頭看去,卻沒有一絲火光。
當葉千城被黃泉之海卷入地底時,李芸就乘著青鸞飛在高空,她明明可以看見葉千城的目光,能看見他惶惑的表情,可是她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也不能從萬丈青鸞飛身落下,好像自己隻是被人囚禁在青鸞背上,刑罰就是目睹葉千城的淪落。
白凝霜走在空曠的大地,荒蕪的人間沒有生機,到處都是火焰燃燒留下的灰燼,放眼看去萬千餘煙扶搖直上,天空都被慘淡的黑色煙氣遮蔽。
既然如此,為何自己會在此地?白凝霜輕聲自問,隨即想到,蘇謫在哪?
沒人回答,當白凝霜下一步踏出,她的腳下陡然有一朵藍色火焰蓮花盛開,九層花瓣旋轉不休,越開越盛。一朵火蓮足有千裏方圓,白凝霜淩空站在中間,看見火蓮孜孜不倦,似乎要開滿整個人間。然而她細細再看,哪裏有什麼火蓮,隻是億萬火焰化作的海洋,有一道影子在海中遊弋,白凝霜注視好一陣,竟看不到那影子的首尾,真不知其有多大。
白凝霜不服,還要再看,火焰海洋中的那道影子卻似散布在天地之間,無法冷眼旁觀了。
蘇謫看不見其他人,他能看見的隻有水波萬裏,晶瑩剔透的弱水浪花陣陣,他沒有運轉任何功法就在水麵上行走。長風浩蕩,吹起蘇謫的白衣,胸前的翠竹圖枝葉搖動,翠色逼人。
然而水麵太寬闊,蘇謫連走半天,感覺仍在原地,放眼眺望,天邊仍是水波。蘇謫百無聊賴,下意識地挪步,猛地瞥見水中有影子掠過,連忙定睛看去。
似與水光融為一體的顏色,那脊背宛若虛化在水中,亮若晨星的雙眼,一張一合的嘴巴足有萬丈大小,嘴邊的兩根魚須亦是萬丈有餘。沿著脊背看去,蘇謫哪裏看得到這條魚的盡頭,它的尾巴不知潛藏在水底的何處,隻輕輕一搖,大魚瞬息千裏。蘇謫眼前一暗,整片天地都被大魚的影子遮蔽,無處落目了。
蘇謫不甘心,此等奇景罕有所聞,怎能錯過良機,正要凝神再看,猛地一陣水波接天,“呼”地一聲萬裏浪花齊齊消散,他卻還是站在教二神殿門前。
那老者微微睜眼,掃過七人加一狐,緩緩道:“有何所見?”
赤琰趴在蘇謫肩膀上,咯咯笑道:“好多星星,真好看。”
老者淡笑道:“確實好看。”
朱回春道:“隻見花草海洋,我變成了一隻蟲子。”
老者淡然道:“無羽之蟲,亦可化龍。”
朱回春躬身道:“謝前輩。”
無魚道:“小僧看見一豆燈火,其中卻有大千世界。”
老者道:“便有億萬世界,又是你的燈火麼?”
無魚渾身一顫,合掌默然。
葉千城故作輕鬆道:“晚輩身陷黃泉,看來命中注定要成為陰間之鬼啦。”
老者哼道:“盡信命,不如無命。”
葉千城全身大震,臉冒冷汗,哽咽著施禮道:“多謝前輩。”
李芸道:“我看見自己騎著一隻萬丈青鸞飛在高空。”
老者淡淡道:“涅槃之後,當在九霄。”
墨雨桐站在一旁不說話,老者問道:“你有何見聞?”
墨雨桐道:“隻是玫瑰蝴蝶而已,算不得稀奇。”
老者輕笑道:“玫瑰蝴蝶世所稀,莫要贈人才是。”
墨雨桐咬牙不語,老者也不多言,轉頭看向蘇謫白凝霜二人,道:“他們有何見聞都無妨,隻是順便給他們一個機緣。你們若是見不到大道妙理,就不得進入神殿。”
蘇謫和白凝霜對望一眼,細細回想此前的畫麵,說來奇怪,越想越是模糊,明明就在心頭的情景竟然說不出一個字,任何言語都無法將那種感覺說出。本來前半部分的景色倒也平常,偏偏後來那道巨大的影子遮天蔽日,仿佛連他們的身心都掩蓋了,無從描繪。
自己到底看見了什麼?
水?非也。
魚?非也。
愣神片刻,蘇謫和白凝霜在其餘人驚訝的目光中搖搖頭,不約而同道:“什麼也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