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仰望,藍天白去,一切依舊。過得片刻,忽覺耳邊有人說話,他習慣性地轉身向多多問道:“多多,你剛才說什麼?”多多奇道:“我沒說話啊。”
那耳旁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亂,不再是剛才大自然的種種聲響,而全是人聲,男人、女人、老的、少的,有說笑的、有吵鬧的、有聊天的、甚至有自言自語的,從鬼哭狼嚎的慘烈、歡天喜地的愉悅,到羅羅嗦嗦的嘮叨、鶯歌燕舞的嘻戲,無所不包、應有盡有。似覺下至十八層地獄、上至禪定所能至的諸天界,所有聲音盡在耳邊遊走。
他細辨良久,發現器世界中傳來的種種聲響,並非通透無礙,稍做思量,已知其理,暗道:“我聽不到的那部分聲音,定是我此時境界所不能理解的範圍。我放得越開,心中的包袱越少,心量自然會越寬廣無邊。聽不到、看不到、感觸不到、理解不到的的部分,自是我此時心量所不及的部分。心量有多寬,世界有多大,這句話沒錯。嘿嘿,想來大智慧者的心量,該是包容一切、理解一切、納有一切的。”
他先前聽多講故事時,心無掛礙,似聽非聽,純任自然、由性定心,那自性中的“能聞”之功,竟在不知不覺中破障而顯,一時所聽到的範圍遠遠超出普通修行者,直是下天入地之間、宏聲細響之際,盡入耳根。
忽覺身後有人拍了拍自己,劉迦恍然一愣,那些聲音立刻消失。卻見多多正色道:“小迦迦,如果你真是耳根障礙破掉了,切莫把心用在這些聲音上麵,當心取相入定,走上邪道。我在經書上看到過這樣的例子。”
劉迦頓然醒悟,對著多多點點頭,笑道:“說得是,說得是,聲音也是一種相,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聲色二相,惑人之深,我實在沒必要為這些心外之物大驚小怪的。”他此念一起,一切恢複正常,想起剛才的話,暗道:“我剛才說心外之物,其實倒從側麵映證了我多多少少還有心外、心內有所差別的觀念,壞習慣真不少。”
破禪鋒也跟著躍入他手中,笑道:“老哥,你現在的境界下,隨時都有諸根障礙破掉,千萬不要見性而亂心,否則修天魔外道的速度,可比成佛作祖的速度快多了。一旦進入邪道,輪回起來,那便是暗無天日、遙遙無期了。”
劉迦點頭道:“這道理我知道,與其修行中跟著錯誤知見走入邪道,反不如不修。完全不修,隻是隨著曾經的業識走下去,說不定機緣所在,能遇到助力走上解脫之路。可隨著錯見走下去,那知見體係中一直留有這些觀念,就算千生萬世地修行,也一樣容易被這些極其剛強堅固的觀念反反複複地顛覆重來,就算有人助力糾正,也很難再改過來。”
說著他抱了抱多多,笑道:“多多,你是我見過的修行者中,最純粹的一個!”
多多嗬嗬笑道:“你助我明心開悟,從此走上正道,我還不如何感謝你呢。”
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笑道:“以前我總以為所謂見性之時,總有所見,總該見到個什麼具體實在的東西。現在才知道,性本空無,所有外相雖然依賴這真性而存在,可沒有這些種種事物的聲色外相,又如何知道這真性之所在?就好像手掌,隨便這麼一放,是一種張開的姿勢;握緊拳頭,又是另一種姿勢;五根手指變化伸縮,還能做出更多的姿勢。可這所有的姿勢中,卻沒有一種固定姿勢是手掌本來就該有的樣子,總在隨著人的需要而不斷變化中。但每一種姿勢卻都是手掌這種存在物體所能顯現出來的樣子,沒有這種種姿勢的形象表達,如何能證明這手掌的存在呢?隻要不把心念執著在這手掌所變化出來的種種姿勢上,自然能體驗到那手掌的本來麵目,那本來麵目便是‘空’,所有的姿勢都是因這‘空’而‘幻有’出來的暫時形相。而手掌所表達出來的這些幻有形象,沒有一種恒常狀態,一會兒是握,一會兒是伸展,變來變去的,即是無常。”
劉迦點點頭,笑道:“要明心見性,也不是件什麼大不了的事,隻要有大舍之勇,心中便無太多牽掛,無牽掛便不會染著外緣,裏外通透之下,了了然然,自然見性。釋迦佛曾說過,眾生皆有與如來平等德相,隻是因為妄念執著而不能證得。”
他長出一口氣,唏噓道:“成佛乃大丈夫事,非小兒女能為之。其實這句話說得真是實在,要得無上智慧,真得有不顧一切、萬念俱舍的大勇,稍有遲疑徘徊,便墜入下流。我的舍,仍停留在過程中,仍停留在近似於自我意識所認可的層麵上,雖然這種意識已遠非當初的亂想,可離大舍差得遠。”
聆聽奇道:“老哥,你怎麼對你自己的毛病這般清楚?”
劉迦笑道:“這很簡單啊。我對後麵的境界仍然有惑;對生命的本來麵目仍然乏解;散開這個身體後,我仍然一些有形象感,諸多慣有積習,比如驚、比如疑、比如興奮等等,我依然能看到它們的起落,依然會在不經意間帶來那個‘我’之真實存在的感受……如此等等分別差異,偶爾不留意,便陷在相對之中。比起從前,我隻是站上了一個新的平台,但這並非終極智慧的平台,仍在過程之中。雖說這些隻是積累起來的習慣,但這些習慣都需要時間去了悟和克服的。”
說著他似覺太難表達,不由得歎道:“我現在有種體會。‘思想’這個過程是最容易造成假像的,可“不思想”又是不可能的,我在經書上看到過,連‘非想非非想’也隻是一種過程境界,可見要得心物圓融,真非朝夕之事呢。”
說著他對多多道:“多多,咱們回兜率天去。”接著轉頭對聆聽和破禪鋒道:“你們倆位暫時不要離開,咱們剛才所處的那個星球上,不久會有一個天劫,你們可以助緣,幫那兒的生命渡過此劫。”
聆聽奇道:“什麼劫?”
劉迦笑道:“不久會有一場全球性的瘟疫會發生在那兒,你的口水正能對治那種怪病。”聆聽一怔,立時急道:“老哥,我是神獸,不是江湖郎中!你怎麼老降低我的級別?!”劉迦笑道:“你隻是舍點口水,便能救治千萬生命,如此大的善緣,何為而不樂?做江湖郎中有什麼不好,那藥王菩薩可是天下郎中的偶像。”
聆聽聞言大喜道:“我救了他們的命,他們便會感恩於我,說不定又要替我塑像膜拜了哩。”劉迦樂道:“你這形像太容易引人側目,記得變個樣子再去。”
聆聽嘻嘻笑道:“我可以變做一隻狗……”他忽然再次張大著嘴,半晌不能言語,好一會兒才大聲哀叫起道:“這變狗的積習留在我心靈深處的烙印簡直是太沉重了啊!!”
劉迦大笑幾聲,與多多攜手而去。咱們把視線拉到一邊,且看看其他人又在何處。
那日幹玉被創,全仗著身上那串佛珠抵禦,才沒有立刻便死。那岐伯見她幾句話一過,神色難看之極,心中急切,連點幹玉數處大穴,擬助她提力,卻發現毫無功效可言。
幹玉躺在圈中,隻覺大腦昏沉,體內能場亂作一團,本已煩憂,再見岐伯手指亂點,忍不住低聲笑罵道:“小僵屍,你這是替我療傷呢,還是在占我便宜呢?你那手指盡在我胸前晃悠,好像人的所有穴位全都集中在胸前似的。”
岐伯臉上微紅,脫口罵道:“那重要的穴位大都在上半身,老子不點這些地方,又點何處?倘若我點你大腿,你更要罵老子色僵屍了!”他心中暗讚道:“這幹玉受傷如此之重,依然有心情開玩笑,這份氣度不比尋常,難怪她能做天幽宮的西相。隻不過,不知她與那波旬老頭到底有什麼過節,弄不好也會連累我這個小僵屍了。”但轉眼又歎道:“岐伯啊岐伯啊,人家美女尚且豁達如此,你一個僵屍居然瞻前顧後,這心胸未免狹小了些。”念及“心胸”二字,又聯想到“胸部”,難免又想起剛才幹玉那句話,臉上再次紅了一番。
幹玉見他表情豐富而且怪異,知他在為自己的話尷尬,微微笑歎道:“小僵屍,做大事的人,但求無拘無束、率性而行,何必用那麼多觀念綁住自己?就算你真幹了什麼驚世駭俗之事,永成為諸天諸界的笑柄,又如何?笑你的人,罵你的人,不見得有你活得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