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3)

拎著沉重的行李,開了門,屋裏一片漆黑,隻聽見樓上敲擊鍵盤的聲音,不時傳來口令聲吆喝聲。“還好,他還活著。”方菲心想。伸手開了燈,拖著行李疲憊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把自己狠狠地砸在床上。伸手拉過枕頭捂在臉上,很有一種想哭的感覺,醞釀了半天,擠出了點點淚水到底也沒能哭出來。

電話響起。“寶貝兒,回來了?”

“嗯,剛回來。”方菲盡量不讓對方聽出自己的情緒。

“怎麼聲音怪怪的?不舒服嗎?”

“哦,沒有,剛下飛機太累了。”

“那過來我幫你放鬆放鬆?嗬嗬……”電話那頭傳來令人惡心的淫笑。方菲真想一個耳光打在對方的臉上,再淬上一口唾沫大罵一聲:“放鬆你媽的頭!”可也僅僅是想想而已。

“你饒了我吧,今天太累了,全身都在疼。等我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可要請我吃點好的哦。”方菲撒著嬌地說道。

好說歹說總算掛掉了電話,方菲一翻身讓自己趴在了枕頭裏,電話又再響起。“這個該死的老色鬼!”方菲心想著,一邊把電話又捂在了耳朵上,“又怎麼了?”方菲半嬌半嗔地問道。“菲菲你到家了嗎?”糟了,是老婆婆,方菲一咕嚕坐了起來。“哦,媽,我以為是李佳呢。什麼事兒,媽?”“這兩天我不舒服,昨天買了些熟食放在聰兒屋裏,今天我實在動不了,想著你今天回來應該也沒事,就沒過來了。聰兒還好吧?”

“還好,他在打遊戲呢。”

“那就好,我怕他餓著自己。菲菲,有時間你還是要勸勸聰兒,別再沉迷那些遊戲了,兩個人好好過日子多好,孩子也不遭罪……”

“我知道了,媽。君君好嗎?”方菲不願聽婆婆說那些沒用的,繞開了話題。

“君君好的。就是這個周末你沒來接他,他有點生氣。”

“好了,媽。我明天中午去學校接他。你也早點睡吧。”

是呀,進門到現在還沒見過自己老公呢。

從床上掙紮起來,從行李箱裏拿出給周聰帶的東西上了樓。打開周聰的門,我靠,那叫一個臭。有煙味,有腳臭,有頭皮臭,有汗臭,有食物發黴的臭……老婆婆來了也沒幫著打掃一下呀!方菲心裏埋怨著。周聰油膩膩的長發貼著頭皮壓在耳機下,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電腦顯示器。方菲進來絲毫沒有引起他的注意。懶得說話,方菲把食物放在了電腦桌上,打開窗戶,找來垃圾簍和掃把收拾起來。周聰繼續忙亂著,喊著外星人才聽得懂的話。方菲望著這個曾經令人羨慕的帥小夥,如今胡子拉碴沒有半點人樣,回頭看看被煙熏黃了的自己新婚精心布置的婚房,結婚照如舊年畫般地掛在那張曾經甜蜜的婚床之上,原先潔白的羊毛地毯灰撲撲硬梆梆地躺在床邊,想必周聰偶爾睡覺時也會踩過它吧。哎,反正都是泄氣,幾下打掃完,順手把羊毛地毯扔進了垃圾簍,重又關好窗,走出了周聰的房間。

“芊荷,你在發什麼呆?”辦公室的劉紅英咋咋呼呼的聲音嚇了芊荷一跳。“沒有嘛,發什麼呆呀。”

“你騙誰呀,發青春呆,思春了吧!”

“思個屁的春,這個月的招商任務還沒完成呢,還有心思春。”芊荷被劉紅英無意中說中了心事,忙遮掩著起身去商場巡視。劉紅英發現新大陸地說:“哎喲哎喲,真被我說中了,還想逃離現場啊。”

今天是芊荷的生日,每年這個時候,她的存折上都會收入一筆存款,她知道是他。這些年他一直默默地關心著她,每個月給她交話費,逢年過節給她送購物卡,天冷了給她送空調,手機舊了給她換新機……這個十幾年沒見麵卻對她的生活了如指掌的男人,今天讓她感到特別地溫暖。

芊荷常常羨慕別人的家庭生活,覺得有一個關心自己寵愛自己的老公是最幸福的事。特別是天天一室相處的同事劉紅英更是令她忌妒,她老公是一家國營企業的高管,在人前是風光百倍,在家卻是體貼入微溫柔大度,就連停車入庫這種事也是老公幫著做。每當劉紅英說起老公以及自己種種撒嬌任性都是一副顯擺炫耀的神情。可芊荷呢,連個老公都有不起,平常的辛酸苦辣都得自己嚐,更碰上個不把自己當外人的前夫事無俱細都要她來管,自己除了要管江寶兒還不得不管江寶兒她爹。離婚時隻是想和江家劃清界線,除了他們自己和幾個好朋友,外界一律不知道,但時間久了,芊荷和江濤都清楚,他們真的不是夫妻了。芊荷原本也沒享受過江濤的嗬護寵愛,現在更不指望,有時江濤偶爾顯示出一點**自己都會覺得十分反胃。

“也許將來老了能和他一起作伴吧。”有時芊荷一個人時也會這麼想。這個“他”就是秦誌先。因為年少時的遺憾,芊荷這個初戀女友被深深烙在了他的心裏,無論是誰再也沒能走進他的心中。母親愛子心切,急於要解決兒子的婚事盡快抱上孫子,幾乎把這個城裏條件相符的適齡女青年都相了個遍,結果秦誌先還是至今未婚。

秦誌先這種柏拉圖式的愛情常常讓人覺得美麗而不真實,想要伸手抓住又怕一旦握在手裏便又破壞了那份美好,讓童話變回現實。

芊荷心想,秦誌先快點結婚生孩子就好了,他母親就不會再要求他,也不會管他的私生活了,那時,也許他們就能永久地作伴,自己也能有一個愛護自己的人了。

“你出來了沒有?”阿珊在電話裏催促著,“大家都到了,就等你這個壽星主持工作了。”

“出來了出來了,一會兒就到了。”芊荷一邊答應著一邊換下工作服。來到前台取回秦誌先留下的禮物,來不及看,匆匆走到街邊去打車。

“你終於到了,你可真是個甩手掌櫃呀,自己過生日卻讓我們在這兒忙半天,而且還來這麼晚。”明明撇著嘴地開著玩笑。

“對不起了,你們知道我那工作,不到點我哪敢走啊。”

“算了,別跟她計較了,人家都給我們帶禮貌了。”秋萍看見了芊荷手裏的袋子開玩笑地說著,伸手拿了過來。“是什麼呀,看看夠不夠分。”

“不知道,你打開看嘛,別人送的。”芊荷把袋子遞了過去。

“哎喲,你快別看了,萬一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芊荷的秘密不都被我們知道了。”明明在那邊陰陽怪氣地說。

“是勒,我還沒看,萬一真是什麼特別的東西咋辦,別動別動。”芊荷笑著說。

“快看快看,她越這麼說我越好奇。”明明激動地說。

“呀,是**手機哎,最新款的。芊荷,你厲害呀,傍大款了。”

芊荷這也才看見拿在邱萍手上的手機。

“快點,老實交代,到底是誰。”

“哎,什麼誰呀,一個朋友,我幫了人家的忙,人家買來謝謝我的。”

“有詐,這小妮子今天有問題,幫什麼忙人家送這麼貴的手機?快說出來,我們幫你斟酌斟酌呀。”

“真的沒有!”芊荷不想說也覺得說不清,不管理由有多牽強,反正就是說沒有。

今天是女人們的聚會,大家都把老公撇到一邊,過來給芊荷過生日。正好今天不用接寶兒,寶兒去了姥爺家。阿珊從采買到烹煮一手包攬了下來。阿珊是個善良的人,賢惠端莊,是個持家的好女人。可命運常常會跟好人開玩笑,不是好人都有好報。阿珊在小區裏見到流浪貓或是流浪狗都會悉心去照顧,有傷重的她還帶回家來養。那年他們盼來了第一個孩子,阿珊的肚子有了好消息,兩家人都高興得不行,可不久卻檢查出體內有弓形蟲,這個孩子不能要。衡量再三還是決定做掉,可從此阿珊就再沒懷上。民間傳說有些人一生隻能有一個孩子,一旦錯過就不能再有了。阿珊經曆了所有求子的女人的艱難過程,中藥、西藥、針灸、偏方、迷信活動、人工受孕……各項指標都正常,就是再沒消息。阿珊覺得有愧於大斌,一度痛苦不能自拔。她曾下決心離開大斌,不讓他因此而遺憾。深夜裏輾轉難眠,她發信息給在外釣魚的大斌,讓他去找一個更好的女人。大斌的回信隻有簡單四個字:就和你過。芊荷敬重大斌是個漢子,雖然也替阿珊惋惜,同時也為她感到幸福。阿珊的情緒找不到出口,卻碰巧有人帶她進入了教會成了基督教徒。

還記得小時候看過的一部動畫片《漁童》裏有一段,外國牧師操著不流利的中文對中國老漢說:魚盆是我的,請你還給我!芊荷想著阿珊也混成了他們中的一員不免有點好笑。但阿珊是認真的。當人心靈受挫時,總願意有人給自己找到一些借口,特別是這些借口披上了神的外衣。有時候,教會裏的活動也好比是心理治療,你可以找到一個你信得過的人(那是神的使者)去告解,可以毫無保留地將自己心底最不為人知的痛苦或邪惡等等說給那個人聽,而不必擔心因此而泄密,得到了渲泄,壞情緒也得到了緩解。隻是苦了那個聽告解的人一天到晚地收垃圾。芊荷常常幻想坐在暗室裏的那個人是什麼樣呢?每天聽著不愉快的事,背著所有人的秘密,壓力應該也很大吧,他們又是怎樣讓自己不受壞情緒的影響呢?又或者,其實人家都是帶著耳麥在那邊聽音樂而已。“都是主的意思,他要我過這樣的生活也許是最適合我的生活。”阿珊這麼說。也好啊,隻要坦然了,日子過得就舒心了。

吃完美食,又再聊了會天,因為家裏都有一大堆事就各回各家了。

六.

“劉紅英病得怎麼樣了?兩天沒來了,要不要去看她呀。”芊荷跟另一個搭班經理王瓊說。

“應該沒什麼吧,我昨天打電話給她,她說今天下午來呀。”

下午劉紅英果然來了,臉色真不好。兩人都關心地問她怎麼了,她隻敷衍說是女人病。交接之後王瓊下早班走了,芊荷今天上通班就留在辦公室繼續工作。王瓊剛走,劉紅英強作鎮定地對芊荷說:“芊荷,我離婚了。”話沒說完就哭了。

“啊?!”聽起來不像假的,但芊荷怎麼都不願意相信是真的。

劉紅英絲毫沒有察覺老公在外麵有人了,那晚兩人在床上酣暢淋漓了一回,老公抱著她說:女人就是要經常享受男人,她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問她剛才滿不滿意。他怎麼能選擇在那樣的時候說出他有了別人,要和她離婚,剛才的一切是要最後滿足她一回嗎。劉紅英氣瘋了,第二天天剛亮就和老公出了門辦手續。這大概就是她老公要的結果吧。

“經理,新裝上去的燈帶垮下來了,你來看看吧,會不會失火呀。”劉紅英別過了頭,不讓營業員看見自己哭過。隻有芊荷去了。

原來是幾個卡扣鬆了,隻要重新釘穩就好了。芊荷和營業員一起搬來了人字梯,準備好工具叫營業員上去釘。營業員是個中年婦女,推說自己胖了,恐高了不肯上。芊荷心想不是什麼大事,就自己來吧。“乒乒乓乓”釘了幾下,忽然梯子一歪,芊荷直接仰麵從梯子上一屁股摔下來。“尾椎斷了!”芊荷第一時間就知道完了。劉紅英聞訊趕了過來,看見芊荷滿頭大汗說:怎麼辦?要不要叫救護車?芊荷說:“算了,你扶我下去打車,我自己去醫院吧。”

芊荷忍著巨痛上了出租。一瘸一捌地挪到了門診,全身濕透,幾乎都快沒有力氣了。醫生問:“怎麼了?”“可能是尾椎斷了。”醫生看了她一眼說:“不可能,尾椎斷了你還能自己來呀?先去照個片子。”

芊荷看見有個推輪椅的護工,就求他推自己去照片,並且付了雙倍的錢。護工也算盡力,推著芊荷來到照片室外跟醫生說她是重症讓她先照了。拿到片子,護工又把芊荷推回了診斷室,醫生一看片子,驚訝地看著芊荷,趕緊轉向護工,“快點快點,推張床過來。你尾椎真的斷了?天哪,這麼痛你是怎麼過來的呀!”“哇……”一聽這話,芊荷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病房裏,別的病人周圍隨時都少不了人,隻有芊荷總是一個人。把寶兒拜托給父親照顧,單位裏的同事有住得近的兩個因為私交不錯,她們和阿珊輪流來給芊荷送飯,而江濤隻是送醫保卡時來了一次就再沒見過。

每天趴在病床上看著來來往往的病友家屬,芊荷心裏充滿了羨慕與惆悵。身體動不了,腦子就活動開了。芊荷回顧著自己這小半生,仿佛是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自已奮力遊過的不過是一個個迎麵過來的波浪而已。掙紮與奮鬥過後前麵還有無數的波浪等著向自己衝過來,自己不能放手,放手就會讓寶兒淪為孤兒。可是這無形的困局要怎樣才能走得出去呀。自己這一生所求到底是什麼?讀書時候為了考文憑,考了文憑為了找工作,有了工作好結婚,結了婚好生孩子,生了孩子好過“這樣的幸福生活”!芊荷的這一生是再普通不過的大眾生活了,可為什麼就總覺得憋屈呢?芊荷想不明白是哪裏出了錯,但最清楚的是她想要擺脫,是的擺脫!擺脫這走不出去的漩渦,擺脫這永遠覺得委屈的生活。但是,又能怎麼辦呢?想到這兒又泄了氣。

實在在醫院待不下去了,芊荷不顧醫生的勸告執意要回家休養。回到家有事幹著有時也不太注意到疼痛的事。隻是到了夜裏那錐心的痛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周五,寶兒去了姥爺那裏。家裏空蕩蕩隻有芊荷一個人。電話響起,是秦誌先!這麼多年隻看見過他的短信卻不曾接到過他的電話。這可怎麼是好,接還是不接?芊荷一時也弄不清楚自己是想接還不是想接,是應該接還是不應該接,慌亂地拿著電話理不清思路,接了吧。“芊荷,我在你樓下,你下來一下我有事和你說。”

“啊?”芊荷想到自己現在這副豬樣,很不願意破壞秦誌先心中的美好形象,自己也想保留一點驕傲,就說:“不來了,我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