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些情形,楊錚暗暗鬆了口氣。其實他心中並非如麵上那般淡定,便是到了這會也仍有些懸著。
像薛捕頭、周司吏這等州衙胥吏頭目,說是身份低賤,實則能量很大。一介平民若得罪了他們,無異於攤上了一個很大的麻煩。這等人若毫無底線地尋機報複,那可比街頭混子還難以讓人招架。
之前商議推行“楊古井”時,楊錚便力主盡量減少與衙門中人直接接觸,為的便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可誰又能想到,五十兩的撫恤銀,便讓胥吏主動找上了他。
可事到臨頭,若再退縮避讓,隻會讓胥吏更加猖獗。故而楊錚選擇正麵對抗,免得被人當成了軟柿子,以後有事沒事都來捏上一下。他自割一刀,並非一時頭腦發熱,而是以此表明態度和決心。否則薛捕頭和周司吏多半仍隻把他當成一個頑童,根本不會重視此事。
而這麼做,其實也是有風險的。若薛捕頭和周司吏橫下心來非要辦他,且不論事後如何,眼前虧是吃定了。要是再黑心一些,把他弄個獄中瘐死,就算身後昭雪得報大仇,可也什麼屁用都不頂了。
楊錚最大的憑借,便是能在知州跟前說得上話,這樣薛捕頭和周司吏便會有所忌憚。而黑娃與栓子的出現,也使他們下黑手的成本更高,從而有所收斂。
從事情的發展來看,那二人顯然並未生出太多歹念。能夠從容脫身,第一步棋便算是走成了。隨後顧老三等人被押走,短刀、銀錠等物被薛捕頭收為證物,當是在朝好的一麵發展。至於放走了一個家夥,倒不是什麼問題,隻要走脫的那人不是顧老三便好。
以薛捕頭和周司吏的身份立場,必然不願意這件事捅到分司衙門去。其實楊錚同樣如此。他之所以那麼說,隻是警告二人不要妄圖一手遮天,非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到分司衙門去告狀的。若那樣做了,非把吳知州得罪死不行,之前的許多工夫可就白費了。就算不被穿小鞋,恐怕在吳知州任上,他的功名是不用想了。
估摸著薛捕頭等人應當走遠了,楊錚起身到了櫃台前,準備結賬離開。他袖中還有兩封紅包,裏麵各封了一錢銀子,是為今日進衙門而備下的,卻沒有用上。這時便拆開一封,取出銀子結賬。
店掌櫃道:“幾碗麵湯又不值什麼錢,我也沒法給你找,算啦算啦。”說著端起酒碗,嗞溜喝了一口。
楊錚這才留意到,店掌櫃喝的酒酒味極濃,絕非尋常的米酒之類,便問道:“掌櫃的,請問你喝的是什麼酒?”
店掌櫃道:“這是我自製的酒露。前些天有兩壇酒酸了,扔了怪可惜的,便蒸了這麼一些來。”
楊錚喜道:“能不能賣我一些?”
店掌櫃笑道:“你這小後生也愛喝酒?這酒可烈得很,你怕是喝不住啊!”
楊錚道:“我隻要一點,另有它用,隻小半碗便好。”
店掌櫃便取了個酒碗放在櫃台上,往裏麵倒了一些。碗中酒液很是清亮,不似尋常米酒、高粱酒等有些渾濁。隔著幾尺遠,便能聞到濃鬱的酒氣。
這所謂的酒露,便是經過蒸餾的酒。據說前朝蒙元時很是盛行,本朝酒肆中卻不太常見。這店中掌櫃也隻是因酒酸了,才製了些出來。
楊錚道謝取過,複又到桌旁坐下來。他輕啜一口,頓感口中有些灼熱,知道這酒度數已然不低。隨即將口中酒液吐掉,挽起左臂衣袖,將傷處纏著的汗巾取下,從上麵撕下一條,沾著酒露擦拭傷口。
雖然在下手之前,他確認過顧老三那把刀上並無鏽跡、血跡,但能用高度酒露清洗一下,總能讓人放心不少。原本已經凝結的血口,擦拭之下便化了開來,傷處又冒出些血。酒液滲入傷口,一陣陣抽痛,他咬牙忍著不作聲,額頭上不覺凝出幾滴汗珠。
待傷口擦拭完畢,血也凝止之後,楊錚重又將傷處包裹起來。倒了碗中剩下不多的一點殘酒,再次尋掌櫃的結賬,那掌櫃仍是不收,說道:“我這店並不賣酒,收你銀子可不妥當。”楊錚便又道謝,帶著黑娃與栓子離了這家食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