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住院(下)(1 / 3)

第五章 住院(下)

“小姑娘,你一個人嗎?”聲音來自隔壁床。

“嗯,我沒什麼不舒服,就是做個氣管鏡檢查。”桑歸雨從書中抬起頭看向左側認真地說,她不想讓人誤會她已經確診,她隻是個疑似病人。

隔壁28床是一個西藏喀則女病患,有老公陪著,目測四十出頭。

微黃枯燥的頭發有高原的味道,爆裂蓬鬆,常常被一根黑色橡皮筋束起來。臉色雖黃卻不掩頰上兩抹嫣紅。喜歡披著格子披肩,很典雅,看不出什麼料子。

沒有網絡也沒有電視,除了睡覺就是睡覺,同房間的都算是病友,會互相交流各自的情況。

你來我往中,桑歸雨慢慢了解,28床應該是某個城鎮或縣的衛生部門局長,治療一年零兩個月,隨訪。因為此地相關醫療在全國數一數二,所以特地請假來複查。

28床其實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得病的,查出來的時候已經很嚴重了。“你說要陪同領導一起慰問老弱病殘的活動,不能戴口罩,領導都沒戴,我戴了也不好,形象也不親民……”

桑歸雨不知道原來都做局長了,還有那麼多身不由己,況且戴口罩不是應該的嗎?難道為了表現親民就要暴露在病菌下?隻是現在說這個並沒有什麼用。

“你好厲害,年紀輕輕就做衛生局長了。”她隻能這麼說。

努力工作多年,正待高升,查出疾病,主動調離。28床為健康付出的不隻是放下政途,還花了很多錢,“這病的藥毒得很,傷肝又傷腎。”

“那不是救了肺其他髒腑都毒得差不多了?”桑歸雨覺得這與飲鴆止渴差不多意思。

“隻有這幾樣藥物,沒有太多替代的方法,如果基本的幾種藥治不了,差不多也不用治了。一吃藥整個人都垮了,從裏到外都蔫黃蔫黃的,胃口不好,視力模糊,臉色發黑。隻能從食補,一年要吃十萬多塊錢的蟲草,吃很多很多川貝,各種進補,才讓身體稍微舒服起來。”

桑歸雨認真地聽著,為她的努力活著感到佩服,心裏卻有些心酸,看來此人非常有家底,工作都不錯,工資高職位也高,隨隨便便進補都是一年好幾十萬,反觀她,進來的時候擔心的是住院和檢查的費用。

而28床呢,病假不扣錢,老公的陪病假也不扣錢,低頭看著手中《願人生從容》的書,桑歸雨心想要她這個一窮二白的人如何從容,她什麼時候可以有這樣工作待遇啊。

在年齡和健康上都贏過28床的桑歸雨竟然生出一股子羨慕來,明明已經年過四十仍十分愛美,住院也不忘做麵膜,出門要把耳飾,項鏈,戒指都戴好,優雅地讓她自慚形穢。

隻是羨慕歸羨慕,桑歸雨還是有點兒怕28床,因為她是確診病人並且還會咳嗽,在這裏,咳嗽是不一樣的。讓桑歸雨不自覺地捂緊口罩,因是白天,大家都把隔床的簾子收起來,她也不好意思拉開簾子,心裏排斥卻不能作出任何讓人覺得被受排斥的行為。隻能假裝有意無意地碰到,非刻意行為地拉上一些,再乘著大家聊天的時候故意大動作拉開一點看著她眼睛聽她說話,以此表示自己的清白。

實在怕死,桑歸雨覺得自己是懦夫。

早上桑歸雨剛來住院的時候,25床是一個戴眼鏡的女人,因為頭發,口罩,眼鏡的原因,完全看不出五官麵相,半天就走了,說是做氣管鏡噴藥的。下午又來了一個人,也是長頭發戴口罩,以至於分不清是不是同一個人,問了隔壁26床才知道,中途換人了。換來的人對科室的人和治療流程非常了解,可以猜測是這裏的常客。

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有經驗的人總是比較愛說的,尤其是麵對她們幾個完全不知道幹嘛的新病患。

26床是一個快六十歲的女人,桑歸雨知道她的名字,是因為兩人同時入院且檢查項目相同,彼此做伴。

26床的問題比較複雜,肺部有多個淋巴結節,胸口疼痛。起先在中山醫院診治,她很看得起中山醫院,把腦子裏知道的有關榮譽都說了一遍,讓桑歸雨這個很少進醫院的門外漢對如此著名的一家醫院有了深刻印象。

但是牛逼的中山醫院並沒有給她帶來很大幫助,隻說情況蠻複雜的,治了一兩個月,結節增多了,哪裏吃得消。

馬上趕來這裏,隻為求個病因。很多時候,找到病因比治療疾病更困難。

綜合兩個醫院的初步判斷可能是結核,結節,腫瘤或白血病四個選項。她大概是這裏唯一希望自己是得結核的人吧。

一個操不完心的退休婦女,關於家裏買什麼菜,老公穿什麼衣服,孫女挑不挑食,兒子沉迷手機不與小孩交流,媳婦身體差不肯添衣,80,90後動手能力差,不做家務,等等等等都要操心。

五六點就要起床買菜,洗衣服,做早飯,送小孩,回來洗碗,打掃衛生,準備午餐,曬衣被,洗菜,又要做晚飯,一家子吃完兩手一拍走人了,全留在餐桌上,最後一個吃好連收回水槽都不會,明明退休了卻比以前更忙。

桑歸雨幾乎可以倒背她每天的行程,因為26床每天都會向不同病友訴說她的不眠不休的勞作。

做完氣管鏡回病房,桑歸雨發現26床已經平穩躺在病床上了,脖子上還圍了一條毛巾,正準備關心一下她。她卻先開了口:“你查好了吧,我,我沒有檢查,我查不了……”

聽到26床傷心的聲音,桑歸雨知道可能檢查出不好的東西,“怎麼了?為什麼查不了?”

“管子插不進去,換了再插還是插不進去,後來,後來直接噴血了,好多血……”

聽了26床的描述,桑歸雨才發現她脖子上的毛巾有很多血漬,頭發上也黏黏的一塊塊,看來是真的出了好多血,這讓她如何安慰。

還好這時候,26床的兒子過來了,給她收拾了衣物,簡單地擦洗。

大概是失了血,加上檢查不順利,心裏恐慌加劇,26床都變得沒精神,整日蔫蔫地躺著,也不再與人說她繁重的家務了,

就目前情況看她很有可能回不到從前忙碌的日子了,在桑歸雨走了之後她仍沒查出所以然來。

新來的25床桑歸雨並不十分喜歡。其實25床是很不錯的一個人,原因在於桑歸雨不喜歡話特別多的人。

她應該還不到四十,但也不遠了。這次來隻是拍片複查,隻聽醫生說小了一厘米,卻不知是陰影還是結節還是腫塊,這方麵我完全不懂。

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她的藥了,用一個拉杆箱來裝還有多,而且她還是拆了外包裝盒取最簡的。不過主要是輸液藥品,就顯得特別多,其實也隻是一個月的藥罷了。

還有一個值得一提的是桑歸雨與她一起吃過一頓飯,已經忘了是中午還是晚上。她們在一家餛飩店裏吃的。去的時候桑歸雨就怕這樣,她隻想一個人吃飯,作為一個可疑病人,她一點也不想和確診病人一起吃。

出來的時候天還下著雨,桑歸雨卻完全不覺得煩躁,這雨下得很應景,從她住院的那天開始下,一直到她出院的時候停,真的非常懂她的悲傷。

醫院門口很擠,本來路就不寬,人流,車流,還有兩排共享單車。行進過程幾乎是人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