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平淡無奇中度過,轉眼到了農忙的時節,人們開始變得忙碌起來,但晚飯後聽故事的這個習慣卻一直保留了下來。7月末的一個晚上,趙安國和往常一樣,夜裏八點就早早地上床睡覺。正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就聽見一陣激烈的敲門聲。趙安國下意識問了一句:“誰?”“我,李三,國哥,睡了嗎?”聽到是李三的聲音,趙安國從床上爬了起來,打開了門。看到李三的麵容,趙安國嚇了一跳,緊張地問:“三子,你這臉是怎麼了?”李三鐵青著臉,沒好氣地說道:“讓貓給撓的。別說這個了,我有事找你。”趙安國急忙將李三讓到屋裏,在中堂的大方桌前坐下,又跑進裏屋把媳婦叫起來燒水泡茶,這才回到中堂。李三的臉上有幾道深深的抓痕,看上去是新抓不久,還流著鮮血。在蠟燭微弱的火光映照下,顯得有些猙獰。趙安國心知李三的傷不可能是貓抓的,但李三不說,他也不好問,隻淡淡地問道:“三子,有什麼事?”李三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恨恨地說道:“國哥,咱村裏來了幾個城裏的外人你知道吧。”他這一問,讓趙安國感覺有些莫名其妙:這六個大學生來了已經半個多月了,全村人都知道,尤其是李三,每晚在大樹下聽故事,他總是最積極的一個,突然提起這個事情,葫蘆裏頭賣的是哪門子藥?趙安國摸不準李三的脈搏,於是捧起媳婦端來的茶水,淡淡地嘬了一口,同時含糊地回應道:“嗯。”李三的眼睛血紅,沉浸在自己的憤恨情緒當中,並沒注意趙安國的態度。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跟你說,這幾個人趕緊讓他們滾蛋!老是在村子裏待著,遲早要出事。”這話更是沒頭沒腦,說得趙安國一頭霧水。趙安國心想:這幫人在這裏一沒偷拿搶盜,二沒殺人放火,我憑什麼讓人滾蛋?再者說了,我隻是村裏一個小小的文書,有什麼資格讓人滾蛋?想到這裏,趙安國安撫李三道:“三子,你跟我說實話,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了,怎麼突然跟人孩子結了那麼大仇恨?”趙安國這樣一問,李三突然哼哼唧唧,吞吞吐吐起來。趙安國深知李三為人貪花好色,再聯係到他臉上的抓痕,突然聲音嚴厲起來:“三子,你跟哥說實話,你是不是招惹人家女大學生了?”李三慌忙站起身來,一手捂住趙安國的嘴,一麵扭過身子四下看了幾眼,見沒有人影,才輕聲責備道:“哥,你小點聲!你這一嗓子吼出去,我還做不做人了?”說著重新坐下來,鬆開了手。趙安國氣不打一處來,指著李三罵道:“三子啊三子,你叫我說你些什麼好?你是被豬油蒙了心了,還是讓漿糊給糊了眼了?早幾年的時候你偷看村裏姑娘洗澡,要不是我爹給你下保證,老支書就差點打斷你的腿,你如今好了傷疤忘了疼,又幹這種缺德事?你怎麼這麼糊塗啊?不用說了,被人家發現了要告到村裏是不?下個月可就是村裏的選舉了,你現在捅出這麼個簍子,不是自毀前程嗎?”聽到趙安國連珠炮般的責罵,李三雙腿一軟,“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哥,是我糊塗,我混蛋。我本來沒起這個心,正好晚上在長水家多喝了兩杯,回來的路上路過那兒,聽到有洗澡的聲,我心裏一癢,打算看看就走,結果不小心被發現了。哥,你幫幫我,我求你了。要不這麼著,你不是也要參選嗎,我不跟你爭了,我號召鄉親們都選你,你幫我跟老叔說說,千萬別讓他們把這事兒傳出去,行不,哥?”李三說到最後,聲音裏已經滿是哀求。李三的一席話,說得趙安國怦然心動。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知道論親戚關係,李三和老支書是一個族係,自己比不了,況且李三背後有整個李壩組的人為他撐腰,自己想要中選很難。他本來已經心灰意冷,心想要是能在村裏幹個主任最好,要是幹不了主任,文書的位置最少也得保住,沒想到在這當口,李三突然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讓他的眼前現出了一條光明大道。趙安國沉浸在自己的美好暢想之中,李三在一旁卻是如坐針氈。他看著趙安國沉默的樣子,誤以為他不肯答應自己的請求,心裏隱隱有些後悔。既後悔自己一時色心未盡跑去偷看,又後悔自己六神無主之際雙腳不聽使喚,鬼使神差地就跑到了趙安國的家裏,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把自己的醜事抖露了出來。眼看趙安國沒有反應,他終於忍不住心虛地叫了聲:“哥?”趙安國這才回過神來,把李三拉了起來。也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有了主意。他拉著李三坐下,柔聲寬慰道:“三子,咱們倆是從小玩到大的交情,不能因為外人的事毀了自家人不是?不過這個事,你不能跟老支書說,老支書一貫嫉惡如仇,到時候不但要批評你,肯定還要在全村人麵前,你媳婦也不會放過你。”趙安國知道李三最擔心的就是事情被村裏人知道,因此說得十分嚴重。李三連連點頭:“是是是。哥,那你說怎麼辦?”趙安國笑著從裏屋拿過一份文件,遞給李三,道:“你小子走運,這份文件是今天鎮裏剛剛下發到村裏的,老支書還沒有看過。”李三拿著文件,咧嘴嘿嘿一笑,道:“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字不認得幾個,你拿這麼厚的東西給我看,不是要我命嗎?你給我念念吧。”說著又將文件推回到趙安國麵前。被人所求的虛榮感包圍了趙安國,他得意地一笑,如批評自家兒子一般對李三道:“讓你小時候多讀點書,你偏不聽,現在知道錯了吧。”李三忙不迭地點頭稱是,虔誠地盯著趙安國,如同看一尊菩薩。李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哥,你也知道我書念得少,就別難為我了。”趙安國在心裏歎口氣,暗道:這個李三就是個十足的草包。真要讓他當了村裏的書記,能指望他給村民們做什麼?不是我趙安國貪圖權位,我也是為了全村的村民們著想。想到這裏,他語重心長地囑咐李三道:“三子,哥先跟你說清楚。這件事事關重大,千萬不能走漏一點風聲。”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見李三頻頻點頭,這才小聲續道:“鎮裏不是在查邪教嗎?這不正好瞌睡遇上枕頭?你說咱們如果在老支書跟前說這幾個大學生宣傳邪教,他會不會趕他們走?”李三聽他這樣一說,精神先是一振,跟著又耷拉下臉道:“可是…這幾個大學生在村裏還挺招人喜歡,老叔能信嗎?”趙安國道:“你不明白。老支書最怕的是什麼?就是村裏惹上事,被上頭罵。咱們隻要把這個事誇大一點,老支書難道還能為了幾個外人耽誤村裏事?我再教你個辦法,你不是有個手腳不幹淨的小兄弟嗎,讓他給你幫忙,在村裏找幾個不省事的人家順幾樣東西,放到那些大學生的房裏去。到時候一聽說遭了賊,我再在老支書跟前說幾句,老支書不信也得信了。”趙安國的一席話說得李三眉開眼笑,連連叫好,忙不迭地跑出門找他那個小兄弟去了。送走李三,趙安國回到裏屋,就看見老婆瞪著一雙眼看著自己。趙安國心知剛才和李三的對話都被老婆聽到了,訕笑著說:“早些睡吧。”趙大嫂並不理他,大聲道:“國子,咱們也是本分人家,你怎麼能教李三幹這麼缺德的事?”趙安國慌道:“姑奶奶,你小點聲。你以為我想啊,這不是李三找上門來了嘛,鄉裏鄉親的,難道不幫這個忙?”趙大嫂哼了一聲道:“要我說就不該幫他。你看看他那個德行,狗改不了吃屎的玩意,遲早還得要出事。你就讓他出個醜,他才學得乖。再說了,你們不是正競選村裏幹部呢嗎?你把他這破事捅出去,把他名聲搞臭了,你不就上去了?”趙安國苦笑搖頭道:“所以說你們婦道人家想事情就是簡單。咱們村才多點大?我把這個事情捅出去容易,再想做人就難了。李三他隻是書念的少,但是不傻。事情真捅得全村都知道了,他回頭一琢磨,肯定得懷疑到我頭上來。到時候被他記恨上了,我就算當上了書記,也指揮不動李壩那些人。反倒不如趁著現在這時候拉他一把,讓他對我感恩戴德。”說到這裏,趙安國又歎了口氣道:“再說你也知道,當年李三他娘死得早,他從小是吃我娘的奶長大的,雖說不是兄弟,也算得上是一奶同胞。我爹臨走的時候還囑咐我照看他。於情於理,我都要幫他。”聽到趙安國說得這麼鄭重,趙大嫂有些擔心起來:“可是咱們這樣冤枉人家大學生,會不會出事?”趙安國想了想,像是安慰妻子,又像是安慰自己道:“沒事的,我回頭跟李三打聲招呼,讓他注意點。到時候我們領著丟東西的人到他們住的地方把東西拿出來,讓老支書把人趕走,沒多大事。那些大學生最多也就受點委屈,被村民們罵兩句,不會有事的。”說完他吹熄了燭火,屋子裏陷入一團漆黑。趙大嫂努力睜著眼睛,想要在這片黑暗中獲得一絲光明的慰藉。不知為什麼,眼前這熟悉的房間、熟悉的黑暗讓她覺得心驚。窗外風聲大作,用力地敲打著窗戶玻璃,發出“啪啪”的聲音。暴風雨要來了……
第十四章 人性,如此悲哀(1)(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