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看清了寶玉的為人,也便有時間有心力,來關心身邊的人和事,我沒有別的意圖,隻是希望能憑借自己,給那些同樣期盼真情之人,帶來一點溫暖,讓他們覺得,這個世界,還不算太壞。”
聞言雪雁更是感動,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道:“雖如此說,但對環哥兒這個人,三姑娘這樣的親姐姐尚且冷然相對,姑娘卻願施加援手,這般人品,無法叫人不心服。”
聽她提及探春,黛玉心頭驀然生出幾縷沉重,歎息道:“三妹妹這個人,當真是可惜了。”
雪雁聽了這話,不由得一頭霧水,凝眸看著黛玉,不解地道:“姑娘何出此言?”
黛玉眉心深蹙,顰痕宛然,慢條斯理地道:“雖然我素來相信,人的命運,並不是由天控製,而是能由自己掌握,但是,三妹妹此人,為了自己的前程,竟連親生母親、兄弟都不願看顧,性情過於涼薄,即便,將來有機會讓她富貴榮顯,也絕不能風光多長時間。”
聽了這番話,雪雁沉吟半日,睜大眼睛瞧著黛玉,徐徐道:“既然姑娘覺得可惜,何不與三姑娘傾心一談?姑娘口才出眾,自是能說服三姑娘放棄成見,多與趙姨娘、環哥兒親近呢。”
黛玉輕輕搖頭,淡聲道:“自討沒趣的事情,我不願做。”
唇邊笑意輕綻,淡淡淺淺,宛若隨風搖曳的零碎梨花:“三妹妹生性聰慧,卻依舊選擇了這條路,想來,在她心裏,最重要的,是二太太的疼愛與看重,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在意,既是這樣,我何必多此一舉,做毫無用處之事?”
聽了這番解釋,雪雁方才明白過來,頷首不語,黛玉眼波如水,不見半點漣漪,隨即淡然道:“須知於閨閣女子而言,榮華富貴仿佛流雲一般,越是刻意去追求,便越得不到,相反,倘若以一顆淡然之心麵對,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說起來,賈府三位姊妹,二姐姐終生已定,自不必說,三妹妹德行有虧,難以長久富貴,至於四妹妹,性情最冷,明哲保身,卻是最有福之人。”
雪雁點了點頭,勾唇道:“聽姑娘這番話,竟是十分有理,賈府三位姑娘終生如何,暫且不論,我覺得,姑娘心誌一向淡泊,嫻靜安然,卻又不過分清冷,擁有尋常人難以企及的悲憫之心,將來姑娘的福氣,必定也是別人都趕不上的!”
黛玉不由失笑,嗔道:“你這蹄子,我在說別人,你怎麼扯到我身上了?”
雪雁隨在她身邊日久,知道她絕不會與自己生氣,便笑著回嘴道:“我是有什麼說什麼,姑娘何必嗔怪?”
說到這裏,輕輕“唔”了一聲,仿佛想起什麼似的,皺眉瞧著黛玉,微笑道:“對賈府三位小姐的終生,姑娘已經評論了,對寶二爺與環三爺這兩人,不知姑娘是怎麼看的?”
黛玉柔唇含笑,不假思索地道:“若是說他們,對於寶玉,我並不看好,如今的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日子自是極逍遙的,但是,他胸無大誌,毫無擔當,隻知道依靠賈府過日子。”
“他的風采光鮮,全是依仗賈府庇佑,離開了這層身份,他便什麼也不是,這樣的人,如何能有半點作為?”
“如今的局勢,並不太好,倘若將來賈家出了什麼事情,以他這樣的性格,別說力挽狂瀾,便是照顧自個兒,他也做不到。”
“退一步說,就算一切安好,將來讓他繼承了賈家的家業,以他的水平和能力,想必也是坐吃山空,極難長久榮耀。”
雪雁似懂非懂,怔怔瞧著黛玉,旋又問道:“那麼,環三爺呢?”
黛玉微微一笑,語意寧婉:“環兄弟其人,在府裏的名聲並不好,但我知道,他在賈府的夾縫裏生存,經受過很多苦楚,有著出人頭地的渴求,我覺得,倘若他願意努力,立定誌向,將來必定比寶玉有用得多。”
說到這裏,持壺把盞,抿了一口清茶,雲淡風輕地道:“當然,真實的情況如何,並不是由我決斷,還是要拭目以待才是。”
雪雁點了點頭,應道:“姑娘說的是。”
許久之後,她回憶起今日之事,便發覺,賈府眾人的人生軌跡,與今日黛玉之言,驚人的契合。
而她追隨的這位女子,不但美麗過人,還有先見之明,不過寥寥數語,便決斷出那些人的終生,其聰慧靈黠之處,實在世間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