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關於小說之二:理想主義者的天堂(1 / 3)

如果把一個美好的境界稱為天堂,那麼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天堂”,這個天堂或許就是他的夢,他的幻想,他的家,他的愛,甚至就是他自己的一張窄窄的床。小說家除了擁有每個人都擁有的那個天堂之外,還可以把小說當成自己的天堂,他把他夢幻中的人物放置在那個天堂當中,讓他們歡樂讓他們悲傷,賦予他們鮮活的生命與個性,更會在那裏寄托自己的精神,放縱或宣泄自己的情感與憤懣。

在小說家的審美意識中,美好的境界未必總是輝煌耀眼。

比如《旗》。作者王華描繪一麵旗幟,一麵破舊的旗幟,一麵升起在蒼涼村莊的旗幟。這旗幟的下麵,是一所隻有兩間土房的學校,學校裏隻有一名教師,名叫愛墨,他十六歲就開始在這裏教書,一直教到六十歲。在都市化的當下,鄉間的人們都湧向了城裏,那座小小的村莊,變得更加安靜,就連最後兩名學生,也離開了這所學校。愛墨無法忍受身邊沒有學生的日子,他隻好動員那個名叫開花的女子,送自己智障的兒子端端來上學。為了這樣一名學生,愛墨老師仍然要舉行開學典禮,仍然把那一麵破舊的旗幟,升起在學校的上空。他的堅守與癡迷,被一步步推向了高潮,故事中的人物,也一步步走向了哀傷的深處——愛墨可憐多病的妻子,為了支持丈夫執著的堅守,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可愛而又令人焦慮的端端也隨後離去……然而,讓人歎息也讓人動情的是,堅守仍然繼續,旗幟照舊冉冉升起。

在當今物欲橫流的世界襯托之下,這個關於鄉村教師的故事,顯得虛無而又遙遠,像是存在於幻境當中的一個淒美的童話。王華一定是一位理想主義者,否則怎能寫得出那樣的堅守與癡迷,怎能寫出那樣讓人動情的幻境。她以質樸的行文鋪展著哀傷,讓那麵旗幟,讓幾個鮮活的形象凸顯在虛幻當中,也讓那象征意味充滿了力量。

小說是理想主義者的天堂。

這裏說的理想並不是一個具體的目標,也不是一句空泛的口號,而是一個載體,承載著寫作者的夢幻。在王華的夢幻當中,小小的木耳村便是一個天堂,是那個愛墨老師的天堂,也是師母或者開花們的天堂,這個天堂雖然清貧冷寂,卻是他們無法舍棄的精神家園。

如果要延續這個關於“理想”的命題,就不能不提到另一個中篇小說,作者叫李輝,作品叫《尋找王金葉》。我們可以猜測,小說的主人公溫連起是來自一個虛無的“天堂”,因為他對人間世事幾乎一無所知。這個溫連起在海上救了一個人,但那個人被救之後就死了,臨死前請求溫連起去尋找另一個人。僅僅為了一句囑托,一個承諾,這位溫連起先生便進行了曆盡艱辛的尋找,雖然艱辛而又渺茫,可他卻鍥而不舍,最後幾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溫連起見一人托付一次,見一人托付一次,直到他說不出話,立不住身,咕咚倒在地上,成為一堆垃圾。”溫連起是來到這個現實的世界才嚐到了悲哀的滋味。他的悲哀在於尋找的無望,更在於尋找過程中的“發現”,他被現實中的醜惡與冷漠所震驚,他也帶給現實世界一個美麗的童話。沒有人能理解,更沒有人相信這個來自虛無世界的溫連起。隻有那個漂亮而又尚存良知的女人,那個在世俗塵埃中飽受欺淩的吳霞是個例外,她不由自主地進入了溫連起的尋找的焦慮,因為她自己,自覺不自覺的,在進行另一種尋找,她何嚐不需要躺在一個純淨美麗的童話當中,歇息一下疲憊的靈魂?

李輝設計的這個毫無指望的尋找意味深長,讓我們這些在現實中拚命尋找利益的人們難免會產生幾分羞愧。

王華和李輝筆下的理想,應該說都是哀傷的理想。愛墨在寂寞中堅守,溫連起為了承諾尋找。他們的理想都被浸泡在哀傷的汁液中,他們也都生活在自己精神的天堂。這樣的天堂是小說家夢幻中的天堂,它往往虛無而又實在,遙遠而又貼近,使小說添加了詩的情味。至於小說中人物命運的哀傷,看似消極,其實也注入了人性的力量。